受到各方壓力,高紅霞很想念看守所中的丈夫李軍剛。她在一塊白布上給丈夫寫信,一個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正寧校車事故后遺癥
??诰W12月30日消息? 11月16日發(fā)生在甘肅正寧縣榆林子鎮(zhèn)的校車事故,21人遇難,43人受傷。一個多月過去了,這場事故悄然改變著所有與之相關的人。
這種改變,隱匿在幼兒園負責人高紅霞寫給丈夫李軍剛的那封信里,隱匿在幸存孩子將黃色汽車誤認為校車的驚恐中,隱匿在死者家屬寧愿不要剩下的半學期學費也不再踏進幼兒園的信念里。
過去、現在與將來,生理、心理和生活,苦悶、傷痛與憂慮……每個人都在面對各種后遺癥。在復雜的人心和糾結的現實面前,這些活著的人過得并不容易。
苦悶的幼兒園負責人想自我救贖;有幸存孩子再也不想去上學;傷者家屬在慶幸和憂慮的矛盾中糾結于外出還是留守。身體后遺癥、心理陰影與貧困,這些由事故帶來的后遺癥,應該如何治愈?
A、一封沒有寄出的信
高紅霞控制不住自己,在一塊白布上用黑色的筆給丈夫寫信,寫家里的欠賬、寫小兒子感冒了、擔心丈夫的身體狀況……這封信她不會寄出去,她要隨身帶著,“一個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23日下午,高紅霞又哭了。
這次,張園長的媽媽親自上門來要債,逼得高紅霞實在沒辦法。
張園長是小博士幼兒園的老人了。2004年李軍剛夫婦創(chuàng)立幼兒園時,他就被聘為園長,至今已經7年了。事故后,幼兒園欠了他370塊錢工資。21日,他就找過高紅霞,希望能拿到欠款。
高紅霞并不是付不起這370塊錢,但幼兒園還欠著另外41名教職工的工資。如果開了這個先例,其他人的工資恐怕也得還。這樣算下來,她要支付4萬多塊錢。
高紅霞說,7年來,她和丈夫一直靠高息借債來擴大幼兒園規(guī)模,政府沒有投入一分錢。事故后,她整理了一下欠款,有57萬元之多。她說,她現在實在拿不出4萬多塊錢來。
最終,高紅霞給張園長的媽媽打了一張欠條。
事故后,李軍剛以涉嫌交通肇事罪被批準逮捕,目前關押在正寧縣看守所。事故后續(xù)處理、協調與原教職工的關系、照看孩子、應對媒體……這些事情,都只能由高紅霞來做了。
高紅霞說,官方并沒有給她壓力,反而是一些關于錢、人際關系的事情,讓她感覺透不過氣來。
事故發(fā)生前,家里忙的時候,鎮(zhèn)上的鄰居很樂意幫她照看兩個兒子。但現在不行了。
高紅霞說,她甚至感覺到鄰居在有意跟她保持距離,“他們都知道我家里缺錢,怕找他們借錢?!?/p>
事故發(fā)生一個多月來,為了維持生活,高紅霞分別以單價180元和230元的價格賣掉了11臺電子琴和5個火爐。
生活的困苦讓高紅霞不斷地想念丈夫,想到“心慌”。
高紅霞控制不住自己,在一塊白布上用黑色的筆給李軍剛寫信,寫家里的欠賬、寫小兒子感冒了、擔心李軍剛的身體狀況……
她說,這封信她不會寄出去,她要隨身帶著,“一個人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p>
現在,高紅霞依然習慣用幼兒園特有的“周”來記事:第14周,她通過看守所的監(jiān)控看到了丈夫來回走動的模糊身影;第15周,她發(fā)現慶陽市檢察院來幼兒園補充調查。
電視里播出江蘇豐縣校車事故的時候,高紅霞會根據遇難孩子的年齡估計他們的身高,再用手比劃著身邊逝去的孩子的個子。
她說,有時候她會從床頭柜里拿出花名冊,回想一個個名字后面的那些面孔和調皮。她想到遇難的武博藝,這個5歲的男孩不想讀幼兒園,每次都要抱著他下車;還有去世的中四班的高佳程,“我喜歡用手摸她的頭,像撫摸一條小狗。”
高紅霞的娘家在余家咀村,事故中這個村有10個孩子遇難,另有多位傷者。事故后,高紅霞從沒回過娘家,“不敢,也不好意思?!?/p>
她說,她害怕自己做錯的事情會以未知的方式懲罰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她有一個很強烈的自我救贖的想法:要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買一點東西,去每一個傷亡者家中看看。雖然她知道,肯定會有家長不原諒她,甚至會挨罵。
“家長永遠都不能原諒我的?!?/p>
B、心理陰影初步顯現
路小洋現在變得脾氣暴躁:姐姐沒有幫他拉好拉鏈,他就躺在院子中間打滾;他再也不想去上學,說學?!皻⑷恕保豢吹近S色的汽車就說是校車,“碾人”;他把爸爸買給他的玩具汽車丟到院里,全部踩爛。
21日,于丹的爸爸于彥雄到幼兒園詢問曾經交過的一份保險。不可避免地,他和高紅霞談起了齊耳短發(fā)、有一雙大眼睛的于丹。
5歲的于丹在事故中頭部受傷,傷勢很重,入院時的情況很不樂觀。這個長得很像媽媽的漂亮女孩昏迷了整整8天。醒來后,她一度行為異常、不會說話。
治療33天后,于彥雄在12月19日晚帶著于丹回了家。
由于左腦受傷,于丹的右手和右腿不靈活。字寫得歪歪扭扭;右腿行動不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想起入院時的兇險,于彥雄承認,現在算是很幸運了。他說,出院的時候,院長都說于家肯定“燒了高香”。
于彥雄希望女兒快點恢復,但又擔心于丹的身體會留下永久性的后遺癥,害怕她再也不能上學。
談到這些的時候,于彥雄和高紅霞一起哭了。
是否會留下后遺癥還有待觀察,但事故造成的心理陰影已開始在于丹身上顯現。
于丹以前自己睡一張床,現在一定要和爸爸、媽媽、弟弟擠在一起;在睡覺的時候,她會突然驚醒,一巴掌打過來,拍在別人身上;她還開始尿床,憋尿的時候不再跟大人說。于彥雄說,有一天晚上,于丹連續(xù)尿了兩次床。
于丹的情況,也發(fā)生在其他受傷出院的孩子身上。
事故中受輕傷的高倩,曾是一個“不怕人、野、瘋玩”的女孩,見了車就蹦著往上爬?,F在,她看到車就緊張,“有時候我們帶她搭出租車去醫(yī)院檢查,她一定會先等我和媽媽上去,然后要求我們兩個抱緊她。”高倩的爸爸高芳鵬說。
4歲的路小洋在事故中輕微腦震蕩、后腦勺磕破。不過,他傷勢不重并很快痊愈,只住了9天院就回家了。
但媽媽張芳霞說,路小洋現在變得脾氣暴躁:姐姐沒有幫他拉好拉鏈,他就躺在院子中間打滾;他再也不想去上學,說學校“殺人”;看到黃色的汽車就說是校車,“碾人”;他把爸爸買給他的玩具汽車丟到院里,全部踩爛。
多位傷者家屬說,已經出院的孩子暫時都沒有再去上學。
C、“女兒得在我們身邊”
對一個靠打工維持生計的家庭來說,潛在的后續(xù)治療費用就像一塊懸在頭頂隨時可能墜落的巨石。不過,即使是這樣,這些留守孩子的父母也開始意識到,與掙錢養(yǎng)家相比,和孩子在一起更重要。
矛盾的心理在傷者家屬中普遍存在著:一方面,他們感激孩子能夠活下來;另一方面,他們擔憂孩子可能存在心理、生理后遺癥,擔心后續(xù)醫(yī)療費用。
對于受傷的孩子,政府制定的補助方案為:營養(yǎng)費20元x90天,1800元;家長護理費54元x(住院天數+15天)。出院后,政府不再負責其他費用。
按照這份補助方案,于彥雄在于丹出院時拿到了約4400塊錢。
于彥雄說,他一度拒絕要這些錢。
他和鎮(zhèn)上工作人員說,就算是孩子在普通事故中被碰了,碰的人也總得給些賠償吧;況且,在外找個稍微好點的工作,一個月工資都有3000多塊?!叭绻夷昧诉@點錢,我對不起孩子??!”
工作人員表示無奈,說這是“上面”決定的。
之前,此次事故中的每位遇難者獲賠43.6萬元。
于彥雄說,于丹出院時拿回來兩瓶藥,他打算等女兒吃完后帶她去復查,可是“一進醫(yī)院就要花千把塊錢”,如果以后真的有后遺癥,怎么辦?
對一個靠打工維持生計的家庭來說,潛在的后續(xù)治療費用就是一塊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巨石。
不過,即使是這樣,這些留守孩子的父母也開始意識到,與掙錢養(yǎng)家相比,和孩子在一起更重要。
于彥雄說,在女兒剛滿百天的時候,他和妻子就出去打工了,一年半后回家,“剛學會認人的于丹根本不認得我們?!?/p>
因為姑姑經常來家里玩,于丹見給自己買了很多東西的媽媽,喊“姑姑”;她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盯著爸爸,最終還是不知道喊什么。
事故前,于彥雄在江蘇、蘭州和上海等地打工。抱著在懷里撒嬌的于丹,他說他非常后悔。
現在,于彥雄已經辭去工作,打算在家好好照看于丹。
高芳鵬則選擇了一個折中方案,她打算把女兒帶走,“她媽媽到時候也會從太倉來昆山,一家人在一起住?!?/p>
他說,女兒接過去后,一年大概要增加至少八千塊錢的花銷,“不賺錢也沒關系,女兒得在我們身邊。”
D、不敢走近幼兒園的男人
楊浩春曾想要回半個學期的學費,“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走到小博士幼兒園門口,我怕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卡通圖案……”現在,這個開了十幾年車的男人,也不打算開車了。
甘肅校車事故中,楊海軍是肇事的校車司機,也是21個遇難者中的兩個成年人之一。
由于熱情、勤快、愛幫忙,楊海軍生前在鎮(zhèn)上的口碑很好。但這次事故中,他被認定超速行駛,需承擔很大一部分責任。他生前積攢下的好名聲也因此毀掉。
一則從其他村子流出的傳言稱,楊海軍的棺材被憤怒的死者家屬砸爛了。
他的家屬也沒有獲得43.6萬元的賠償。楊海軍的妻兄徐正榮說,政府只在楊海軍下葬前后,給了家屬1萬塊錢,而且“沒有名義”。
失去楊海軍,這個家庭幾乎撐不下去了。
目前,楊海軍19歲的女兒在西安一所學校讀幼師專業(yè);由于學習不好,他15歲的兒子還在村小學讀6年級。
事故前,楊家種有5畝多烤煙,每年可收入1.7萬元左右;楊海軍在幼兒園開車,每月工資900元;妻子徐巧仍在幼兒園做飯,每月工資800元。
現在,烤煙成了楊家唯一的收入來源,但煙葉收割下來打捆后,每捆70多斤,徐巧仍說,她沒有力氣將煙葉扛進烘烤房里。
楊海軍去世后,留下了一張一千元的存折和一張有243元的銀行卡,這是楊家現在所有的積蓄。
不過,沒有人知道這張銀行卡的密碼,家屬必須到公安局開具死亡證明,再到公證處進行繼承人公證。公證需要手續(xù)費200元,他們還要花費24元的往返車費和一個上午的時間。
楊海軍的家屬猶豫再三,至今沒有去公證,也沒有取出這243元錢。
同楊海軍一樣,楊浩春也是一名司機。事故中,他4歲的兒子楊夢飛遇難。一起遇難的,還有他堂兄楊春曉3歲的女兒楊亞靜。
12月24日下午,楊浩春、楊春曉等人在楊浩春家圍著火爐閑聊。
聊到事故的時候,楊春曉低著頭,右手不斷撕扯左手食指上的死皮,一句話也沒說。
楊浩春說,他給楊夢飛交了一個學期的學費,孩子不在后,他曾想去幼兒園要回剩下的半學期學費,“但我實在沒有勇氣走到小博士幼兒園門口,我怕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卡通圖案……”
現在,這個開了十幾年車的男人,以后也不打算開車了。
在生下一個女兒后,楊浩春的妻子因為輸卵管堵塞,不能再生育。楊浩春36歲時,他們在縣醫(yī)院抱養(yǎng)了楊夢飛。
楊夢飛遇難后,在處理后事時,楊浩春曾向陪同他們的鎮(zhèn)上工作人員提出,希望將妻子的病治好,鎮(zhèn)上的人爽快地答應了。
后來,這個事情再也沒有回音。
在家門口,楊浩春指著眼前用磚鋪成的小道說:“看,這道上的磚頭,還是孩子幫著鋪上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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