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人大法工委立項調(diào)研“嫖宿幼女罪”存廢問題

　　6月25日，一場關(guān)于嫖宿幼女罪的研討會再次將人們的目光吸引到這一罪名上。

　　近年頻發(fā)性侵幼女事件，民間呼吁廢除嫖宿幼女罪之聲高漲。

　　嫖宿幼女罪出現(xiàn)于1997年的刑法，立法原意為“嚴懲嫖宿幼女”。雖然嫖幼罪起刑點較高，但最高法定刑僅為15年，遠低于強奸罪的死刑。現(xiàn)實中，嫖宿幼女者也被認為懲罰過輕。習水嫖幼案中，7名被告，刑期從七年到十四年不等。由此，民間多認為該罪成為錢權(quán)的“保護傘”。

　　嫖宿幼女罪被質(zhì)疑的另一點是其對幼女的“污名化”，幼女本是受害者，在一些案件中卻被冠以“賣淫者”污名，身體受傷害外，精神再受傷。

　　目前，法工委已立項，將調(diào)研“嫖宿幼女罪”的爭議問題。

　　6月25日，林青（化名）從遼寧趕到北京，參加一場主題為“嫖宿幼女罪”是廢是留的研討會。

　　她被邀請，是因為去年9月，她剛滿13周歲的女兒江曉丹（化名）被“嫖宿”，犯罪嫌疑人曾被當?shù)貦z察機關(guān)定性為“涉嫌嫖宿幼女罪”。

　　林青對定性不滿，認為女兒不是賣淫女，而是被強奸。

　　近幾年，民間對嫖宿幼女罪的廣泛反對，引發(fā)了此罪名的存廢之爭，人們擔心這一罪名“成為有錢有勢人的保護傘”，因為獲此罪不僅可以逃過一死，最多也只面臨15年的牢獄。

　　但對該罪名追根溯源后發(fā)現(xiàn)，嫖宿幼女罪的單獨設立，當初立法本意還是為更好地保護幼女。

　　嫖幼與強奸：孰輕孰重

　　嫖幼起刑點高，強奸罪最高法定刑高，哪個處罰更重？檢察院、律師觀點不一

　　江曉丹并非唯一被“嫖宿”的女孩，和她一起涉案的，還有7名未成年少女，其中，兩名幼女不滿14周歲的，最小的12歲。

　　這8名少女被人騙走半個月，期間，被強迫“賣淫”。公安機關(guān)抓獲疑犯，檢察院以涉嫌嫖宿幼女罪批捕。

　　女孩家長質(zhì)疑這一定性，他們認為，“嫖宿”會讓人認為孩子們是“賣淫女”。

　　江曉丹回學校后，有人給她起了侮辱性綽號。不久，江曉丹輟學，變得自閉，曾嘗試自殺。

　　北京眾澤婦女法律咨詢服務中心的律師呂孝權(quán)受委托為林青等提供法律援助。他向檢察機關(guān)建議，案件不應定為“嫖宿幼女罪”，應定為“強奸罪”。

　　當?shù)貦z察機關(guān)表示，該案目前被發(fā)回公安機關(guān)重新偵查，雖然罪名沒最終確定，但“從現(xiàn)有證據(jù)來看，當時公訴罪名定為‘嫖宿幼女’沒什么問題?！?/p>

　　檢察機關(guān)解釋稱，疑犯的行為涉嫌觸犯強奸罪與嫖宿幼女罪兩個罪名，應該選擇重罪入罪，考慮到嫖宿幼女罪的起刑點為五年，高于強奸罪的三年，所以選擇嫖宿幼女罪追究其刑責。

　　呂孝權(quán)不同意這一觀點。他認為強奸罪更重。

　　他解釋說，嫖宿幼女罪的最高法定刑只有15年；而強奸可以判死刑。刑法規(guī)定，奸淫幼女的，從重處罰，其中情節(jié)惡劣的、奸淫幼女多人的，要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也就是說，如果按“強奸罪”定罪，疑犯可能會受到比15年有期徒刑更重的刑罰。

　　北京海淀區(qū)檢察院未檢處副處長程曉璐也認為，嫖宿幼女罪的保護力度很有限。刑法強調(diào)對奸淫幼女行為從重處罰。但“嫖宿幼女罪”在最高刑檔的設置上遠輕于奸淫幼女，這自相矛盾。

　　嫖幼曾按強奸罪處罰

　　嫖幼曾在11年間按強奸罪處理。在1997年兩會上，嫖幼條款，被獨立成新罪名

　　追究嫖宿幼女刑事責任，從1986年就已開始。當時，嫖宿幼女沒有獨立罪名，一直按強奸罪處罰。

　　1986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規(guī)定嫖宿不滿十四歲幼女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三十九條（1979年刑法）的規(guī)定，以強奸罪論處。

　　此后11年，嫖宿幼女均以“強奸罪”追究刑事責任。

　　1991年9月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關(guān)于嚴禁賣淫嫖娼的決定》。其草案說明中提到，“規(guī)定嫖宿不滿十四歲幼女的，以強奸罪論處”。

　　從1988年開始，刑法全面修改進入實質(zhì)操作階段。

　　據(jù)高銘暄、趙秉志主編的《新中國刑法立法文獻資料總覽》記載，到1997年草案提交全國人大會議審議，成型的相關(guān)修改稿、條文匯集、草案，達19個版本。

　　記者查閱發(fā)現(xiàn)，在上述版本中，對嫖宿幼女的處罰，都規(guī)定以強奸罪論。

　　嫖宿幼女罪“誕生”于1997年3月13日，八屆全國人大五次會議，表決通過的刑法修訂草案修改了條款，將嫖宿幼女單獨定罪，并規(guī)定了五年以上有期徒刑的刑期。這也就是現(xiàn)行的刑法規(guī)定。

　　這一條款在7天前的3月6日，草案修改意見中還并未被提及，為何會在短時間“逆轉(zhuǎn)”？

　　當時的草案審議結(jié)果的報告中，并沒有解釋這一修改的理由。直到當年4月，法工委刑法室編著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釋義》出版并解釋稱：“嫖宿幼女的行為，極大地損害幼女的身心健康和正常發(fā)育……為了嚴厲打擊嫖宿幼女的行為……”

　　北京大學教授、中國刑法學研究會副會長陳興良在其主編的《罪名指南》中說：在1997年刑法修改討論中，有學者提出了將嫖宿幼女的行為單獨規(guī)定為犯罪的主張，并被采納。

　　陳興良在書中稱，將嫖宿幼女以強奸論處，固然體現(xiàn)出了立法機關(guān)打擊嫖宿幼女行為，保護兒童身心健康的決心。但從立法技術(shù)上講，不太科學。“因為嫖娼畢竟不同于強奸?！?/p>

　　13年后的2010年6月，法工委在回復全國人大代表建議的時候，對當時的立法原意作出了正式解釋：一，單設罪名從法律上明確和嚴重追究嫖宿幼女的刑事責任；二，以五年有期徒刑作為起刑點，在刑法分則各罪中屬于較高的，嚴厲打擊這種犯罪。

　　刑法學界普遍認同法工委的解釋，但民間則更多地認為，將嫖宿與強奸區(qū)別對待，是在縱容犯罪。

　　反對聲四起

　　民間要求廢除此罪名，除了認為該罪會導致逃避懲罰，還擔心涉案幼女的污名化問題

　　隨著習水案等多起嫖幼案的發(fā)生，民間反對這一法條的聲音越來越響。

　　這一罪名因法定刑上限為十五年有期徒刑，而經(jīng)常被稱為有錢有勢人的“免死金牌”和逃避重罰的“保護傘”。

　　呂孝權(quán)對自己承辦和近年來媒體報道的此類案件進行了分析，他認為：很多嫖宿幼女案件當中，罪犯和犯罪嫌疑人是有錢人和公職人員。

　　在他代理的江曉丹等少女“賣淫”案中，四名犯罪嫌疑人有一人擁有公司，一人是村主任，一人是退休公務員。

　　網(wǎng)絡投票一定程度上代表民眾的態(tài)度。

　　網(wǎng)友張向東最近在網(wǎng)上發(fā)起有關(guān)“嫖宿幼女”的投票顯示，共有50多萬人參與投票，97%以上的人贊成“廢除嫖宿幼女”，其中包括任志強、李開復等名人。

　　劉白駒是中國社科院社會政法學部工作室主任，也是十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2008年，他提出提案，要求將“嫖宿幼女”按強奸罪論處。

　　他列舉了“嫖宿幼女罪”四大“罪狀”：在法律上承認幼女具有“賣淫”的行為能力；承認幼女的法律身份是賣淫者；最高刑低于奸淫幼女的強奸罪；造成法條混亂。

　　全國人大代表孫曉梅在2010年也提出建議，要求取消嫖宿幼女罪，加大對幼女的保護。她認為，設立嫖宿幼女罪，意味著將幼女在道德上做了區(qū)分：良家幼女和賣淫幼女。

　　這也正是林青所擔憂的：嫖宿幼女罪將原本是受害者的女兒污名化了，從此女兒可能受到道德上的歧視。

　　罪名存廢將被調(diào)研

　　據(jù)介紹，法工委已立項，將調(diào)研“嫖宿幼女罪”爭議問題

　　盡管對嫖宿幼女罪的態(tài)度各界意見并不統(tǒng)一。但這一罪名的爭議已引起立法機關(guān)關(guān)注。

　　劉白駒告訴記者，200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對“依照強奸罪的規(guī)定定罪”的建議答復稱“將會在刑法修改完善工作中認真加以研究”。

　　法工委還解釋說，“嫖宿幼女”是法律對犯罪行為的表述，幼女是犯罪行為的受害者，實踐中將受害幼女視為“賣淫”者是錯誤的。

　　最高人民法院2010年也接到孫曉梅的建議。最高人民法院針對部分嫖宿幼女罪案件進行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各地審判機關(guān)存在“對嫖宿幼女罪定罪量刑標準掌握不盡統(tǒng)一的問題”。

　　最高人民法院還表示，決定成立調(diào)研小組，盡早出臺指導意見，明確什么情況下應按嫖宿幼女罪處理，什么情況下應按強奸罪或者其他犯罪處理，什么情況下不按犯罪處理，以便統(tǒng)一此類案件的審判標準。

　　6月25日，事情有最新進展。北京眾澤婦女法律咨詢服務中心主任郭建梅透露，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一負責人表示，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已經(jīng)立項，對“嫖宿幼女罪”的爭議問題進行調(diào)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