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9時30分,站在上海華爾道夫酒店客房的落地窗前,92歲的猶太老人Gary Matzdorff(中文名馬公達、馬自達)依依不舍地將目光從外灘移開,轉頭看了看鐘。已到與導游Dvir(迪文)約定的出發(fā)時間,他與妻子Nancy(南希)一起下樓乘車,在迪文這位精通猶太難民史的以色列記者陪同下,回到了曾經生活過十年的提籃橋地區(qū)。
這是馬公達自1949年離開上海后第6次回滬探訪。中國夢,上海情,始終縈繞在老人心頭。
在今天上午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舉行的記者見面會上,他表達了此次來訪的兩個心愿:把在滬拍攝的老照片贈予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象征上海人與猶太人之間的深情厚誼;尋訪曾熱戀過的初戀中國女友Cleo Wang(中文名不詳):“Miss Wang(王小姐),儂勒啥地方?如果還能重逢,阿拉加起來接近200歲了?!?/p>
在舊居前與居民們聊天
細雨綿綿中,馬公達走進霍山路54弄深處,為方便尋找,甚至沒撐開手中雨傘。
終于找到記憶中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那幢小屋,正端著搪瓷碗吃飯的居民周女士看見他,很快反應過來:“我在這里住了65年,聽說這里以前外國人比中國人多,你大概也住過?”
一直用英語與記者交談的馬公達看見周女士,脫口而出一句上海話:“吾老早蹲了此地額?!编従觽兒闷娴貒蟻恚c老人攀談。鐘先生微微彎腰,客氣地與老人握手,同時猜測:“說不定有90歲了吧?”聽到馬公達的真實年齡,大家都十分驚訝。
尋找熟悉的老上海味道
馬公達驚喜道,紅磚墻面、精致拱門、拱券裝飾,一切都與記憶中相同,只不過居民后來加蓋了閣樓,樓下多了幾個賣民族裝飾品的小攤。不少人鐘情于上海的都市摩登,但老人卻獨愛這里的舊時模樣。在他的腦海中,最美的上海永遠定格在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年代,不為別的,只因為,那里有他最熟悉的老上海味道。
每一次來到上海,總會看到許多變化。這一次,看到正在長高的“上海中心”,迪文的介紹令老人大吃一驚:“哇噻!中國第一,世界第二!”
但記憶中的那些老房子越來越少,讓馬公達頗感遺憾。所以,即使旅途辛勞,他也會先去提籃橋一帶走走,尋覓歷史的味道。南希很明白先生的心情,前幾天去杭州沒時間乘船游西湖,在上海待了幾天也無暇購物,她寧愿把更多時間留給馬公達,陪他親近魂牽夢縈的故鄉(xiāng)。
返回酒店的路上,馬公達一直凝視著車窗外。透過水氣,街景蒙上一層懷舊色彩,讓他仿佛打開時間隧道,回到了過去,那個最愛的老上海。
期待重逢昔日中國女友
南希與馬公達感情很好,一直互稱“親愛的”。采訪中,馬公達開玩笑說:“我談過一個中國女朋友,如果不是當初她離開我,說不定我們倆現(xiàn)在就不在一起了?!?/p>
老人口中的女友,就是曾讓他驚艷的上海姑娘Cleo Wang。
1941年前后,馬公達每周去永安百貨樓上的大東舞廳跳舞。這天,一位年輕女性吸引了他的目光。想結識卻又怕遭拒丟臉,他寫了一張英文字條“可以認識你嗎?”請服務生轉交。紙條很快被傳遞回來,上面寫著兩個單詞:“Okey Doke”。本來還有點忐忑的他,看到這句表示同意的正宗美式俚語,高興壞了。
不久后,馬公達與身著高領旗袍、高挑美麗的上海美國學校畢業(yè)生Cleo Wang墜入愛河。女孩的父母不在上海,只有一個在海關工作的哥哥,后來與馬公達成了進口美國藥品的合伙人。
遺憾的是,大約半年后,Cleo突然跟著一個“做石油生意”的美國大兵去了美國。幾個月后,Cleo看到所謂的“石油生意”其實僅是一個小加油站,失望地返回上海,請求馬公達原諒。深深受傷的馬公達沒有重新接納Cleo,如今卻有些懷念:“如果Cleo還健在,應該和我一樣白發(fā)蒼蒼了吧。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一面嗎?”
他不知道女友的中文名字,只記得,Cleo與同在舞廳相識的另一名中國女子Betty Chen合伙開過一家銷售蕾絲花邊等時髦女裝的小店,地址是石門二路近奉賢路口的東側街道。這個線索會是世紀友人重逢的鎖匙嗎?當年住在上海,眾多好心人曾向猶太老人伸出過援手,如今他期待,再次得到上海人的幫助。
資助中國小伙感恩上海
這次陪老人回來的,是他的干兒子陳振宏,說起陳振宏的現(xiàn)狀,夫妻倆十分驕傲。
1982年,馬公達與兒子一同來上海參觀。在提籃橋的街道上,迎面走來一位北方小伙子,見他們一直盯著老房子看,好奇地上前攀談。雙方談得投機,馬公達邀請小伙子共進晚餐。后來,陳振宏提出希望馬公達幫助他去美國留學,馬公達有些吃驚,但也開始鄭重考慮這個提議,并在1984年將陳振宏夫婦都擔保到美國留學,并安排他們住進了兒子的公寓。
不少朋友和家人詫異于老人之舉,他將初衷解釋為“知恩圖報”,希望借此感謝上海這座城市當年對許多猶太人的救命之恩。從加州大學畢業(yè)后,陳振宏成為了一名電腦程序員,為了紀念與馬公達一家的情誼,給孩子起名Matthew Gary Chen,中間名與馬公達的名字Gary相同。
“是那些記憶,推著我一次次回家”
家鄉(xiāng),是每個人心頭無法磨滅的印痕。容顏雖老,鄉(xiāng)音難改。那個1939年登上來滬巨輪時稚氣未脫的少年,如今已是白發(fā)蒼蒼,但這位滿臉銀白絡腮胡的老人用不時蹦出的上海話證明,在滬十年,留下多少眷戀。
談到自1978年以來的6次訪滬,他這樣解釋:“是那些記憶,推著我一次次回家?!?/p>
上海初印象是碼頭號子
見面前聽說,馬公達夫婦對上海人特別熱情。果然,下午3時,他們沒來得及吃午飯,只要了兩盤餅干和兩杯咖啡,便迫不及待地和記者暢談起來?;貞浲?,老人的記憶無比清晰。
時光回溯到1939年,陰云籠罩柏林,猶太人紛紛逃離。4月的一天,17歲的馬公達和父母、祖母乘坐梅格斯將軍號來到上海。這艘著名的萬噸巨輪,還搭載過馮玉祥、華羅庚等人前往歐美。
數(shù)月的航行頗為沉悶,但喧鬧的公平路碼頭讓馬公達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好奇地盯著碼頭工人肩扛重物上上下下。他隨口哼出的“嘿呦嘿”碼頭號子,正是他對中文和中國人的第一印象。
站在卡車車斗里,他們被送到荊州路難民收容所,一所廢棄校舍成為馬公達在上海的第一個家。一個月后,他父親得到朋友500美元資助,在長陽路343號租下一間小屋,一家四口燒飯、洗澡、睡覺都擠在這間小屋子里,剛逃脫希特勒魔爪的他們已經心滿意足。
當過廚師開過“黑車”
馬公達的父親原是皮貨商,生活殷實,在上海必須從零開始,連年邁的祖母也要自制食品叫賣。年輕的馬公達干過不少工作,做過皮具公司經理、難民營廚師,還當過“黑車司機”。
那時,會說外文很有優(yōu)勢,馬公達以每天10美元的租金從朋友手中借來一輛9人座菲亞特轎車,每天在匯中飯店(今和平飯店南樓)門口等生意,專門服務有錢的外國客人,幫助全家人在艱難歲月里維持生計。
最艱苦時,從不做飯的馬公達為領到一些食物,還去猶太人難民營食堂給幾千人烤面包。為了得到這份沒工資的工作,馬公達撒了一個小謊:“上班第一天,我說要回家取圍裙,其實是找祖母緊急培訓。”
摩西會堂辦結婚儀式
上海猶太難民紀念館對馬公達有特別意義,因為1947年,他正是在這里(那時叫摩西會堂)與首任妻子猶太姑娘瑪麗安舉辦了結婚儀式。隨后,他們在霍山路百老匯戲院屋頂?shù)柠溗究济撐蓓敾▓@舉辦結婚派對。在泛黃的老照片上,兩人切蛋糕,翩翩起舞,那份甜蜜依然生動。與許多難民一樣,瑪麗安的母親在上海走完人生旅程,并安息在惠民路猶太人公墓(現(xiàn)惠民公園)。
1949年,馬公達和妻子依依不舍離開上海,前往美國舊金山,朋友們還專程為他們舉辦了一場歡送派對。幾個月后,父母和祖母和他們團聚。在美國,他們有了4個孩子,在洛杉磯郊外有了別墅,開始了嶄新的事業(yè)。不過,遠隔重洋,并沒有阻斷思念與緬懷。馬公達希望,這不會是他最后一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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