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夢斷”的公務員夫婦
一個多月前,三十多歲的吳怡做了引產(chǎn)手術,孩子五個月大。
她一共懷孕三次,第一次兒子出生,第二次主動流產(chǎn)。最后這一次想偷偷留下來,被逼著“做掉”了。
她和丈夫鄭彤都是小縣城里的機關公務人員。這份在當?shù)亓钊肆w慕的工作,致使他倆失去了可能迎接的第二個孩子。意外懷孕后,兩人試圖以假離婚、假結婚的方式保住這條性命。但最終,他們在當?shù)赜嬌块T和雙方單位的強大壓力面前,敗下陣來。
“你不能再流產(chǎn)了”
對吳怡夫婦而言,2013年可能真的是世界末日。
他們原本過著幸福的生活。吳怡在縣城做公務員,工資雖然不高在當?shù)匾菜惴€(wěn)定,鄭彤是某局的小領導,收入比妻子高一些,是整個家庭的頂梁柱。生于70年代的兩人,有個九歲的兒子,每天朝九晚五,接送孩子上下學,日子平淡而踏實。
但正如吳怡的微信狀態(tài)所言:“Single is simple,double is trouble?!边@句話有了別樣的意味:意為一個簡單,兩個麻煩。
2013年年初時,她意外懷孕,和丈夫商量后,主動去當?shù)蒯t(yī)院做了流產(chǎn)。那時,他們從沒想過要個二胎,因為除了罰款之外,代價是沉重的。
當?shù)貓?zhí)行和全國所有基層單位相同的計劃生育政策—“一票否決”制:涉事黨員干部,將予以開除黨籍和開除公職的“雙開”處分。同時,如果具體部門年度計生目標考核未達標,將被取消一切綜合性先進、榮譽稱號的評選資格,主要負責人不得提拔晉升,任期內(nèi)被否決兩次以上,將被降職或免職。
一位歲數(shù)很大的同事跟吳怡說過,自己曾參與了一件“挺嚇人”的事兒。90年代某年,當?shù)赜媱澤食瑯?。為達標,所有當年超生的,包括大月份孕婦,全都被拉到醫(yī)院,強制引產(chǎn)。此事被當?shù)厝朔Q為“大屠殺”。
鄭彤也知道一些“前車之鑒”。有幾個公務員、事業(yè)編制人員試圖隱瞞二胎情況,被發(fā)現(xiàn)后沒等單位開除,自己主動辭職了。
此外,吳怡當時發(fā)生了些意外,出現(xiàn)流產(chǎn)不全的危險。事后醫(yī)生告知,她不能再次流產(chǎn)了。“我們都是成年人。”鄭彤自責地解釋,兩人平時很注意保護措施。
可幾個月之后,吳怡又一次意外懷孕。
去當?shù)蒯t(yī)院檢查,醫(yī)生告知,吳怡的身體很難再承受第二次流產(chǎn)的壓力,可能會面臨大出血、胎盤粘連等風險,往嚴重了說,將再也無法生育。
除了醫(yī)囑,兩人也考慮過家庭因素。
“再生一個,對小孩大人都有益處。孩子是獨生子,比較孤單。往壞了說,以后萬一有什么閃失或意外的話,我們年齡大了心理承受不了?!编嵧勂甬敃r的“私心”。前些日子有新聞報道,一位60歲失獨母親接受試管嬰兒手術,生下了雙胞胎。她認為,哪怕40歲再生,都已經(jīng)太晚了。
生與不生,在鄭彤心里原本占一半一半的分量,架不住妻子態(tài)度堅決,急哭了好幾次。而雙方的父母思想很傳統(tǒng),覺得多一個孩子沒啥不好。最后,夫妻倆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他們顯然低估了形勢,在強大的計生壓力下,一切僥幸心理都是螳臂擋車。
鋌而走險
通過選擇題加排除法,似乎出現(xiàn)了一線希望。
鄭彤參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第十八條中,可以按時間間隔生育二胎的所有情況,包括“第一個子女為殘疾兒(須經(jīng)鑒定)”、“夫妻雙方為雙獨”等七種嚴苛的情形。
兩人各自有兄弟姐妹,孩子也很健康,均不符合條件。
身邊多少耳聞了一些成功的案例。有人花了四、五萬塊錢,給孩子假辦了殘疾證,耗時費力地打通關系,最終獲得了二胎資格。
“據(jù)我了解,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很健康。”吳怡說。
這至少需要一年的時間提前準備,并不適合臨時抱佛腳的他們。后來,經(jīng)過百度“計生”、“二胎”等貼吧,以及一些有同樣需求家長的QQ群里的經(jīng)驗,鄭彤決定采用“假結婚”的辦法。根據(jù)規(guī)定,再婚夫妻,一方生育一個子女,另一方未生育過的,按間隔可申請再生育一個子女。前提是,他們需要先離婚,再找一個未婚男子和吳怡結婚,兩個手續(xù)都得是貨真價實的。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離婚手續(xù),四處尋找合適的“結婚對象”。
“這不像人才市場,可以在報紙上、網(wǎng)上發(fā)個招聘信息?!弊鳛椤霸湔煞颉?,鄭彤有點尷尬,“涉及男方的聲譽,身邊的朋友肯定不行?!?/p>
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們以1萬多元的酬金,找到了一位愿意做“假丈夫”的男子。鄭彤出面,將真實情況和可能的后果都說清楚。對方很理解夫妻倆的不容易。只因為沒結過婚,他并不清楚“一個小孩的意義有多大”。
鄭彤陪著該男子去辦理手續(xù)的時候,負責計生工作的大姐一眼就看出這是“假離婚”。但她說了句話:“你(指該男子)平時也不怎么會干事兒,但這次做了件好事兒?!贝蠼阃纯斓厣w了章。這句話讓鄭彤覺得暖暖的。
結婚證順利地拿下來了,到區(qū)里計生委辦二胎申請的時候,卡了殼。
做體檢的時候,吳怡被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懷孕。經(jīng)驗豐富的工作人員,直接判斷出這是鉆法規(guī)空子的“假結婚”。并當場告訴吳怡,她這種造假情況,今年已經(jīng)遇到三起,不久前剛有一位婦女被勸做了引產(chǎn)。
鄭彤覺得之所以被懷疑,主要是因為離婚和結婚之間的間隔較短,妻子又已經(jīng)懷孕了一段時間?!皶r間太倉促?!彼治觯爸辽僖沧C明,我們不是早有預謀的。”
事情敗露后,計生委拒絕了二胎申請。那一天,鄭彤接到計生部門打來的電話,要求他把申報材料領回去,并自行帶吳怡去做人工流產(chǎn),“這個事兒就既往不咎了”。
他第一反應是不屑。所有的手續(xù)都是合法的,除非走法律程序起訴自己,可也沒有明確的證據(jù)和理由啊。所以,過了一個星期,他根本就沒理這茬兒。
后來發(fā)生的一切證明,鄭彤的想法“太天真、太單純”了。
恥辱
“敬業(yè)”、“高效”和“過于強大”,這是夫妻倆對計生部門的評價。
如果繼續(xù)堅持這次是真結婚,也不是沒辦法。工作人員告知,可以把孩子先生下來,然后我們?nèi)プ鯠NA鑒定,看看“到底是你前夫的還是現(xiàn)任老公的”。只要被查出是和鄭彤生的,就要算超生,結果按“雙開”處理,交罰款。
計生委迅速而詳細地調(diào)查了兩人的社會關系,并電話通知了各自的部門領導和戶籍所在地的計生部門。
首先發(fā)難的是吳怡的單位。
“這孩子你堅決不能要?!闭宜勗挼闹鞴茴I導上來就說。并告知,要了,單位和其他同事的提拔會受影響,評優(yōu)資格也都沒有了,“就因為你一個人”。如果堅持,整個單位的人都記恨她。而且,作為一個國家公職人員,挺著個大肚子去上班,“全國都會知道”,“這個臉你丟大了”。
吳怡很難評價這是不是“威脅”?!拔抑徊贿^想生個孩子,怎么就成罪人了?”她不服氣,和領導頂撞起來?!按蟛涣宋肄o職!”
幾乎是同一時間,鄭彤那天剛到單位,就有領導打來電話,要他去辦公室。進了門,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平日里領導跟自己關系不錯,話也說得很直白—如果不主動做掉孩子,就兩種情況:一,主動辭職;二,以違反國家計生法規(guī)為理由被單位開除,而兩者都得交納數(shù)額不菲的社會撫養(yǎng)費。
“有什么能比一條命更重要呢?”當時,鄭彤心里滿是這個“沖動的想法”。
后來,單位派人“一遍又一遍”地敲警鐘,鄭彤心里動搖了。
他算了一筆賬,按照計生法規(guī),社會撫養(yǎng)費按家庭年收入的3到5倍處罰,自己和妻子每月工資加起來6千左右,保守估計得繳納18萬,多了就得20萬開外。如果執(zhí)意要這個孩子,兩人都得被辭退,當?shù)貨]有幾家企業(yè),30多歲的年齡也并不好找工作。
“一個孩子,已經(jīng)有點吃緊。兩個孩子,未來都要上大學,還要考慮生活成本?!彼靼祝磺卸紡念^開始談何容易。
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妻子時,妻子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抵觸。平日里,吳怡性格文弱,即使受了委屈也都會把話藏在心里。兩人少有地爭吵起來。
“我得從維護家庭的長遠利益考慮。收入非常重要,都丟了工作,你就是生下來還得考慮撫養(yǎng)的責任呢。你怎么承擔?”鄭彤的勸說,換來妻子直到深夜的低聲哭泣。
這個時候,雙方的老人也因同樣擔心的理由退縮了。
就連還在讀小學的兒子都態(tài)度鮮明地反對。當時夫妻倆曾問他“想不想要一個弟弟妹妹?”孩子的回答是:“媽媽要是把工作丟了那(加重語氣),不能要!”孩子平時都是家里老人帶著,估計也是聽長輩們說的,此前他就不是很情愿。夫妻倆推測,可能因為是獨生子女,五六個大人一直圍著他團團轉,擔心“多一個孩子可能會搶奪大人對他的愛”。
“懷孕,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眳氢X得很無力,“現(xiàn)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堅持,仿佛成了恥辱。”
“這個歉我永遠不會道的”
動了,又動了。
肚子里的孩子每動一下,吳怡的心也跟著顫一下。
因為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較晚,又忙前顧后地操辦假結婚,已經(jīng)拖到懷孕四個多月,孩子胎動很頻繁了。
唯一的希望是,在醫(yī)院做檢查的時候,醫(yī)生告訴她,以她三十多歲的年齡,以及上一次流產(chǎn)的過程,做這種大月份引產(chǎn)風險太大。建議她跟單位說一說,最好還是把孩子生下來。但大夫也說,相應情況只有在手術過程中才能下結論,所以不能提前寫出相應的證明。
她抱著忐忑的心情,將醫(yī)囑告知領導,得到的回答是:那也不能要,如果擔心當?shù)氐男♂t(yī)院有風險,可以去大醫(yī)院,找好的醫(yī)生。
言語間,透露著不信任。吳怡明白—因為自己的“前科”,現(xiàn)在說什么都被認為在故意撒謊。此前她已經(jīng)照過B超,得知孩子長得很漂亮,是個男孩。
鄭彤回憶,有位了解情況的同事告訴他,即使因身體情況,讓你生了,結果不會有什么太大變化,“也是按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來處理”。
經(jīng)過憤怒、權衡、掙扎以及絕望,吳怡妥協(xié)了,同意去做引產(chǎn)。接下來的一周時間,她天天以淚洗面。
11月份的某天,他們早上五點多就出門,七點多鐘到了省里的一家大醫(yī)院?!叭サ臅r候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回來的時候,就沒了?!编嵧宦范荚谙?。
排隊人多,吳怡身體吃不消,鄭彤又托關系走了后門,試圖提前辦理手續(xù)。醫(yī)生診斷后拒絕收治,因為這屬于計劃外懷孕的引產(chǎn)手術,沒有相關部門出示證明就不能收。忙活了一上午,心情復雜地鄭彤又趕回縣里,找到計生委蓋了個章,交給大夫才算了事。
“孩子很健康。你為什么不偷偷把孩子生下來呢?不要做這個手術了?!贬t(yī)生很遺憾。就連照顧她的護士也惋惜,護士的姐姐遇到相同的情況,最后辭職把孩子生了下來。
“可能我們跟她的情況不太一樣吧。”吳怡苦笑。如果病人堅持,醫(yī)生也只能勸到這份上了?!拔叶嘞M?,醫(yī)生跟我說,這個手術你不能做,堅決不能做。”
住院一天后,手術開始。吳怡記得,是下午五點進去的。
躺在床上,一旁的醫(yī)生盯著B超,說動了動了,快扎。她清晰地記得,隨后肚子上注射了某種液體,可能帶有毒性。因為她感覺到,慢慢地,孩子的掙扎越來越微弱。
很難形容這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好像小孩要跑,大人在后面追他,要弄死他?!彼囊庾R到此中斷了。
鄭彤和丈母娘坐在門外,3個小時,沒有任何交流。那扇門是如此熟悉,自己第一次做父親的時候,曾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幸福。如今,天地之別。
門開了,吳怡被推出來。鄭彤說,妻子看上去面無表情,“不痛不癢的”。丈母娘哇地哭了,他則在一旁寬慰,以后等條件成熟了,咱們再生,再生。
大夫拉住鄭彤,詢問孩子的遺骸是自己帶走,還是留給醫(yī)院。征詢吳怡后,他選擇了后者。他倆從沒見過這個五個月的男孩,不敢看。
“我已經(jīng)崩潰了,至今我還不理解我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她怎么承受得了?!编嵧f。
兩天住院休養(yǎng)期間,縣計生委和吳怡的單位各自打來電話,催促把醫(yī)院的引產(chǎn)手術證明送過去。后來,鄭彤的領導曾主動表示關心,說“事情辦得比較倉促”,也是沒辦法。
一個月后,吳怡開始上班。按照當?shù)卣撸驗闆]有準生證,懷孕后做引產(chǎn)或流產(chǎn)都是自費的,4000多元的費用不能報銷。
如今,單位領導對她態(tài)度不冷不熱的。有同事勸吳怡,領導現(xiàn)在對你意見挺大的,要不找個時間再去道個歉吧。
“道歉?”她笑了,“這個歉我永遠不會道的?!?/p>
夫妻倆與其說是緩過來了,不如說是漸漸忘卻,麻木了。時不時地想起來,心還會哆嗦那么一下。
鄭彤希望,兒子長大以后,永遠不要記得這件事兒。“我們老了以后,他會體會到的?!彼忉專皩λ?,這將是個很殘忍的真相。”
李敏一直想多要幾個孩子。
在她看來,這可能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天性,無關財富、地位和工作性質(zhì)。
但她自認為是整個社會里,最不能生二胎的那一類人。身為一名公務員,特別是在對計生工作有所接觸的前提下,她深知多生一個孩子,將使自己的工作和前途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當“單獨可生二胎”的消息傳來時,她天天盼著北京出臺具體的實施方案—她已經(jīng)35歲,再晚一點,就來不及了。
“光欠”與“李八百”
“我們就你這一個孩子?!蹦赣H曾對兒時的李敏反復強調(diào)。偶爾,還會補上一句,“而且是個女孩子。”
那時候,她并不理解這話背后的意義。只記得,父母加班的時候,自己便喪失了人身自由,被鎖在房間里,哪也不能去。窗外是同齡人玩耍嬉戲的打鬧聲,她只能在“小黑屋”里寫作業(yè),眼巴巴地等待那扇門能打開。
“孤獨,好像全世界就你一個人?!彼貞?。
當自己成為母親后,李敏漸漸明白,這也許是因為他們害怕失去女兒。
李敏出生于一個小康家庭,母親是位國企工人,父親是位教師。兩人結婚時,正值1970年代國家推行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那是一個無論黨政機關還是企事業(yè)單位,都強調(diào)政治覺悟的年代,工人和教師同樣要響應這個號召。
李敏的家鄉(xiāng),很多居民剛剛完成農(nóng)轉非,家里大多有好幾個兄弟姐妹。在“養(yǎng)兒防老”等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下,依然有不少人選擇多要幾個孩子。這種與政策相悖的選擇,會招來一筆超出承擔能力的罰款,或失去工作崗位的處分。
一些李敏同齡人的小名,能夠反映出處罰措施的嚴厲:光倩,即“光欠”,孩子父母借錢交了罰款,一貧如洗又欠著外債;“李八百”,因為超生,被一口氣罰掉800工分,對掙工分的農(nóng)村家庭來說,好幾個月白干了。
這種影響是沉重而持續(xù)的。一對在當?shù)啬硣螽敼と说姆蚱?,因為生了二胎,雙雙被開除公職,只得回老家靠幾畝果林維持生計。如今兩個孩子已經(jīng)工作,一家四口的生活依然艱辛。
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李敏的爸媽選擇“只要一個孩兒”,她也因此成為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后中國第一批獨生子女。
25歲那年,李敏正式成為一名公務員,在鄉(xiāng)里的計生辦辦公。這不是她的主抓工作,但身邊同事們整天忙得焦頭爛額,她多少“耳濡目染”,了解了具體計生工作的難處。
“一票否決制”
這顯然是份費力不討好的活兒。
計生工作一直是鄉(xiāng)里的重點工作,有一項指標不達標,就會面臨“一票否決”—失去參評優(yōu)秀黨委和優(yōu)秀鄉(xiāng)鎮(zhèn)的機會。除了做好避孕節(jié)育知識宣傳、免費發(fā)放計生用品等前期工作,還要聯(lián)合村委會進行挨家挨戶的孕期婦女普查,并即時上報。
一旦有人抱著僥幸心理,將會面臨一場“立體式”打擊。
一位做計生工作的老同事說,多年前,也發(fā)生過荒唐事兒。
某村一位婦女已經(jīng)超生兩個女孩,這次好容易照了B超確定為男孩,人便東躲西藏。隨后,鄉(xiāng)長帶隊,鄉(xiāng)里的執(zhí)法部門、司法部門、衛(wèi)生部門與計生部門聯(lián)合出動,來到該村民家進行勸說,希望做通思想工作,主動做掉孩子。
不出所料,大門緊閉,里面的人拒絕配合。半天過去,幾十號人最終做了這么一件事兒:任憑老人嚎、孩子哭,最終把藏匿孕婦的房子給拆了,以此對村里其他人起到警示作用。
該婦女被控制后,上廁所的時候跳窗而逃,并躲過層層“追捕”,最終生下了孩子。后來,這一戶給男孩起了個小名,叫“狗追兒”。
計生工作人員下基層,家家戶戶都關起大門,“避瘟神似的”。早年間,如果實施強制引產(chǎn),計生工作者會買好營養(yǎng)品、衣物甚至衛(wèi)生用品,去衛(wèi)生院安撫。那可是主動上門挨罵,一家子人會挑最難聽的字眼,“問候”工作人員的好幾代先人。
“老百姓不理解這項工作的意義?!崩蠲粽f。如今都是以說服教育為主,不允許再采用任何強制性手段。
李敏所在的單位,上至領導,下至科員,沒有一個人選擇生二胎,孩子都是清一色的獨生子女。
這不僅僅是為了起示范帶頭作用。按計生法規(guī),生二胎要繳納一筆社會撫養(yǎng)費—因為多一個孩子,很多方面都要占用社會資源。這筆錢按照全市上一年公布的人均生活水平為基數(shù)(農(nóng)業(yè)、非農(nóng)戶口基數(shù)不同),以3至10倍的倍數(shù)進行處罰?!皥?zhí)行3倍的情況很少,一般是5至10倍。”一位負責人介紹,“18萬是起步價,最多罰36萬多?!?/p>
和普通老百姓不同,公務員群體要面臨的不僅是金錢上的損失。膽敢以身試法,將會被“一票否決”,丟掉飯碗。
2003年9月1日《北京市人口計劃生育條例》實施,對獨生子女家庭做出具體的獎勵規(guī)定,并明確了違法生育(沒經(jīng)過審批生二胎,便屬于違法生育)的處罰:黨員干部,要接受黨紀處分,公務員開除公職?!耙簿褪禽浾摮Uf的‘雙開’,是全社會人群中后果最嚴重的?!痹撠撠熑苏f道。
“你連工作都丟了,生存都成了問題,還談什么再生一個孩子,沒人敢?!崩蠲粼u價,“公務員群體,是對計劃生育政策作出過重大貢獻和犧牲的?!?/p>
再生一個的勇氣
李敏認為,自己將是“單獨可生二胎”政策最大的受益者。
多年前,她曾聽聞過這樣一個故事:臨鎮(zhèn)的某個小領導,為了再生一個孩子,又不被“雙開”,妻子懷孕后一直瞞著外界。孩子出生后,戶口悄悄掛在了別人家的戶口本上,法律上并不認可其與親生孩子的關系。即使這樣,還成天擔驚受怕。
在她看來,有本事生二胎的人群,根本不在乎多生幾個:“有錢人”早就生了,無非多交點罰款,現(xiàn)在有能力還沒生的,也就是公務員這一類人了。
收入穩(wěn)定,是公務員最大的一個優(yōu)勢。雖然如今的奶粉錢越來越貴,但養(yǎng)活兩個孩子對她而言還并不算吃緊。此外,他的丈夫經(jīng)營一家小企業(yè),如今兩人在鎮(zhèn)里住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還有輛轎車。丈夫有一個姐姐,是非獨生子女。兩人的情況,正好符合眼下“單獨可生二胎”大致的條件。
此前,北京市已放開了“雙獨”生二胎的政策。夫妻雙方均為獨生子女的家庭,女方滿足生育間隔不少于4年,或者年齡不低于28周歲這兩個條件之一,可以向計生部門申報,經(jīng)過1個月左右的審批,以及一個月的公示期后,“就可以準備懷孕”了,不用再繳納社會撫養(yǎng)費。
但李敏單位里滿足“雙獨”的同齡人,都不打算生二胎。哪怕如今“單獨生二胎”的政策逐漸明朗,很多“單獨”的同事,也沒做考慮。
李敏解釋,工作升遷是個重要因素—一個本科生進入公務員隊伍,經(jīng)過考察轉正,已經(jīng)二十四五歲左右。熬到可以升副科的年頭時,可能已經(jīng)28歲左右,這時候大部分人會選擇生育。接下來要花心思撲在工作上,努力爭取正科的職位。到了30歲出頭,好不容易熬到提副處的時間段,可能將面臨去市里掛職或去偏遠地區(qū)鍛煉的情況,“如果這時候懷孕了,很可能就失去機會”。而這幾年,也是女性最佳生育年齡的后期了。身邊的幾個同事,都選擇以事業(yè)為重。
此外,多一個孩子的成本也令不少人望而卻步。雖然小鎮(zhèn)的消費水平比城里低了一截,但投入在子女教育等方面花費和精力,以及長大后就業(yè)、結婚方面的壓力,令很多同事產(chǎn)生“一個孩子就夠受的了,兩個孩子活受罪”的想法。房子,更是個要命的問題。
李敏和大家想法不一樣。兒子上一年級,她工作之外的主要責任就是帶孩子參加課外班。她一直告誡兒子,不能凡事依賴父母,包括以后房子的問題,也得自己承擔責任。哪怕有了第二個孩子,她也會灌輸這種理念。
現(xiàn)在政策眼看松動了,夫妻倆有想法,兩邊的老人也都挺支持,就連自己7歲的兒子雷雷都催促,想要個弟弟或妹妹:“天天一個人玩沒意思,我把自己的玩具分給他(她)?!?/p>
李敏想起了自己被關在“小黑屋”里的童年,她不想讓兒子重蹈自己的覆轍。
“就怕自己趕不及了”
如今,李敏最討厭的事情就是過年。
每年年三十兒那晚,她帶著孩子在三個家庭奔波:晚六點多,先去孩子奶奶家,吃頓餃子。到了九點多,丈夫留在父母家,她開車帶著兒子去姥姥姥爺家—推開門,等候多時的兩位老人,馬上張羅燒水下鍋,再吃一頓餃子。等到雷雷犯困的時候,還得坐上車跟媽媽趕回自己家的樓房,一家三口等待新年鐘聲敲響。
兒子很厭煩這種狀態(tài),認為太折騰。李敏開導他:“這樣多好啊,你一個人可以放三次鞭炮,別的小朋友都會羨慕你的?!?/p>
最近,她看了一組報道,關于獨生子女家庭養(yǎng)老問題的,感同身受。自己爺爺奶奶那一輩,有個頭疼腦熱,父親兄弟幾個可以輪番照看。而等父母老了的時候呢?一想到這兒,她現(xiàn)在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失獨問題同樣是她關注的。她所在的這個小鎮(zhèn)上,有案可查的,也已經(jīng)有十來戶失獨家庭了。市里每月補貼二百多元,區(qū)里再補貼五百多元,初步制定的政策是,等他們老了,可以免費入住養(yǎng)老院。每想到這兒,李敏就會一身冷汗:“我能活到現(xiàn)在,是件多么幸運的事兒。爸媽生生擔心了三十多年?。 ?/p>
現(xiàn)在,李敏最愛看的電視節(jié)目是《爸爸去哪兒》,她覺得育子是幸福,而不是負擔,是一種享受。
明年,她就35歲了。身邊一個歲數(shù)比她大的朋友,因為工作忙一直拖著沒生孩子,后來做產(chǎn)檢的時候,得知胎兒是先天畸形,一家人愁得不知所措。她解釋,35歲是道坎兒,過了這歲數(shù),晚一年,生下先天疾病或體質(zhì)孱弱孩子的幾率會翻倍增長。
“那時候再打掉,是多么殘酷的一件事兒?!彼F(xiàn)在也忐忑不安,只盼著政策最好早一天到來。
早在幾年前,她就有生二胎的打算,衡量了一下風險性,還是放棄了。雖然著急,可她不敢提前做懷孕的準備:“萬一最后政策沒出來呢!這孩子是生,還是打掉?”
“現(xiàn)在,就怕趕不及了啊!”李敏期待中帶著憂慮。她深知,這也許是自己最后的機會了。
(文中李敏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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