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事件發(fā)生后,一個孩子在家人的陪伴下從搏強學?;丶摇S浾咛杖綌z
6月19日下午1點多,悶熱的空氣籠罩著鄭州。南四環(huán)外的一條小路南側,一扇緊閉的黑框紅底大門突然打開,幾名男子走出,其中1人將一塊“此院出租”的木牌掛在了大門上。
這座大門剛修好約一周,還未來得及掛上“鄭州搏強新觀念培訓學?!?下稱“搏強學?!?的牌子,就出了大事:5月19日晚,19歲的女生玲玲在受到該校老師的體罰后死亡,另一名一同受體罰的學生新新頸部受傷。鄭州警方尸檢報告顯示,玲玲因頭部與質(zhì)地較硬的物體接觸,致顱腦損傷后死亡。
將一個“網(wǎng)癮”少年,送進一所“戒網(wǎng)癮學?!?,接受體罰居多的“教育”,這是這些孩子家長們的選擇。17歲少年曉宇(化名),被選擇了這條路。
京華時報記者懷若谷發(fā)自鄭州
目擊少女走向死亡
曉宇曾在當晚見到玲玲受罰,學生們晚自習之后排隊回宿舍時,“就在宿舍樓前的一塊空地上,3個老師站在那個女生邊上,有一個把腿放在女生腿后面,用手把女生往后推,女生直接倒在地上,之后爬起來再摔,有一個老師好像在跟女生說話,沒聽見他們在說啥”。
在搏強學校,曉宇口中的這一系列動作叫“摔后倒”,這應該是最“狠”的體罰方式,曉宇還沒嘗試過,但他知道這種滋味肯定不好受,“即使是摔前倒,摔十幾個之后小臂都會青腫,吃飯時連菜都夾不住,發(fā)抖”。
看到這樣的場景,曉宇和其他同學一樣,都沒有什么反應,“見過好多次了,當時認為這個學生肯定又犯錯了,老師在體罰,因為體罰很頻繁,我也沒在意?!彼f,自己也知道教官不應該、也不能這樣做,但沒用。
玲玲犯的錯,目前已知是在不準說話的時候說了話。
回到宿舍后不久,曉宇和其他同學都聽到了樓下女生喊叫的聲音?!昂暗煤芡纯?,但我們真的以為就是在體罰,體罰過也就沒事了”。不久,喊叫聲停了,整個校園陷入一片沉寂。
這所學校成立于2007年,該校宣稱他們能夠教育性格孤僻、厭學、沉迷網(wǎng)絡游戲、早戀、離家出走、打架斗毆、暴力傾向等比較叛逆的孩子,《大河報》2013年5月15日刊登的《鄭州市教育局關于縣(市)、區(qū)民辦學校2012年度年審公告》中,該校校名在列,通過年審。事實上,據(jù)媒體報道,該學校從2007年開始,連續(xù)7年通過了年審。
曉宇說,正如學校宣稱的那樣,被送到這里的學生不僅有像玲玲那樣因喜歡上網(wǎng)而不喜歡上學的學生,也有因為早戀、打架,家長管不住而被送進來的例子。
他不知道的是,當晚,這名被他看見正在接受體罰的女生即將死去。
5月20日凌晨3點左右,鄭州警方接到搏強學校老師的報警電話,稱一名學生因為身體異常而死亡。民警稱,報警老師剛開始稱該學生訓練完以后回到寢室,休息以后有些異常情況,老師們把她送到河南省第二人民醫(yī)院,但沒搶救過來。玲玲室友告訴警方,玲玲生前遭到前倒、后倒的懲罰訓練。
之后,玲玲的心理輔導老師馬某及另外四名訓練教官向警方承認,他們在5月19日晚上9點到11點對玲玲強行進行了兩個多小時的前倒后倒“訓練”,而醫(yī)院方面提供的證明顯示,玲玲在送醫(yī)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亡。和她一起接受訓練的另一名女生新新因為頸部頭部外傷送醫(yī)治療。
玲玲死亡前后,學校的其他宿舍已經(jīng)熄燈,同學們開始睡覺。平時,也只有這個時候,曉宇才能在被窩里哭一會兒,“情不自禁地哭,想家人,想朋友,在這里一肚子的委屈不知道該跟誰說?!?/p>
沉迷網(wǎng)游刺激父母
5月20日早7點左右,曉宇從宿舍出來吃飯時,看到一輛警車停在學校傳達室門口,他意識到學校可能出事了,但不知道是什么事。吃完早飯,學生們像往常一樣到教室上課,但10點后沒有再跑操。
當天一早,劉女士跟老公一起到學??磧鹤?。夫婦倆趕到10多公里外的搏強學校時已近11點。平時,劉女士能透過傳達室的玻璃看到兒子和其他同學一起跑操。當天一反常態(tài),校園內(nèi)非常安靜。
“一個老師說學校出了點事,比傷人還厲害”。在劉女士的追問下,這名老師說出了人命,“我一聽,就坐不住了,我的孩子還在里邊呢”。但除此之外,這名老師不愿多說,夫婦兩人見不到兒子,只能回家。路上,兩人心情糟糕?!斑€是把孩子接回來吧,不想把孩子放在學校了?!眱扇松塘康?。
劉女士說,如果不是因為兒子沉迷于網(wǎng)絡游戲,不去上學,不會把他送進來。她說,兒子從初二暑假開始玩網(wǎng)游,后來經(jīng)常玩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起不來,就不去上課,“天天在家晚上玩游戲,電腦的聲音吵得他爸爸也沒法休息,白天他就在家睡覺不上學”。
在曉宇的記憶中,他從初三寒假開始喜歡上網(wǎng)游,“聽同學說,新出了個游戲叫英雄聯(lián)盟,經(jīng)常聽他們講游戲里的內(nèi)容,我覺得挺好玩”。曉宇在家用電腦下載該游戲后,逐漸喜歡上了玩游戲的感覺。此前,媽媽對他有時間限制,“一般一天一到兩小時”。隨著游戲角色級別提高,曉宇逐漸沖破了時間限制,有時玩到凌晨一兩點,第二天沒精力上課。初三暑假,他開始跟朋友一起到網(wǎng)吧玩,“一個人在家玩沒勁”。久而久之,其功課也落了下來,“中考考得很一般”。
在劉女士看來,她給了兒子好多機會。她的記憶中,兒子從初二下學期開始很少寫作業(yè),老師罰站也沒用,“跟他好好說過,但就是不聽”。再后來跟兒子聊天時,兒子說他覺得上學沒意思,“我也知道他功課脫節(jié),跟不上,聽課像聽天書一樣”。劉女士給孩子找了補習班,但兒子不去。勸的同時,劉女士一直在等,等待兒子能真正回歸校園。直到高一上學期,兒子仍沒有改變的跡象,“逼得沒辦法了,受不了他晚上熬夜玩游戲,白天睡覺不上學”。
劉女士找了多所與搏強類似的學校,甚至有人建議她把孩子送到武校,“我說不中,兒子會挨打,不能往武校送”。最后選擇了搏強,“去年我就聯(lián)系好了,但一直都沒送,我想的是如果他能去上學了就算了”。
被“善意謊言”騙進學校
曉宇現(xiàn)在讀高一。
曉宇回憶,去年圣誕節(jié)前后,媽媽曾跟他說過,如果再沉迷網(wǎng)游不去上課,將把他送到外地的封閉學校念書。曉宇沒放在心上,他認為媽媽不會把他送走。
后來,曉宇聽說可以在游戲中給別人當“代練”,去給那些不愿花時間、精力,又想升級的玩家升級,借此掙錢。“幫別人打贏10把比較重要的游戲比賽,就會得到五六百塊錢的報酬”,不到一周,曉宇拿到了2000多元的報酬。
在劉女士看來,兒子幾乎把代練當成了職業(yè),“我說現(xiàn)在不用你掙錢,你掙錢的時候在后面,現(xiàn)在是學知識的時候”,但兒子反駁,“找不到工作的多得是,上了大學又如何?”
曉宇同伴稱,他們平時出去玩得比較瘋,打臺球、看電影、唱歌等,都得花錢,家人給的錢不夠,也不好意思天天要,只能自己想辦法。
曉宇掙的2000多元錢剛花了幾百元,事情就出了變故。
今年2月底一天晚上11點多,曉宇正在玩游戲時,家里進來幾名陌生男子,“穿著警服,說我朋友出事了,讓我去配合調(diào)查”。劉女士當時對兒子說,“去吧,沒事的話就回來”。
曉宇被陌生人帶到樓下停著的一輛銀色大眾轎車內(nèi)。轎車駛離小區(qū)后,曉宇發(fā)現(xiàn)沒停在派出所,而是一直往南駛去,“我問他們話,他們也不理我”。不久,轎車停在了搏強學校,“他們給我安排了床鋪,說就是我媽讓把我送到這里的”。
直到此時,曉宇才意識到,自己被騙進了一所學校?!爱斕焱砩险箾]睡,當時恨我媽,但我也知道她很關心我”。
劉女士說,當晚,她又一次勸兒子上學,“他說再說吧,說完就又去玩電腦了,當時我就惱了,下樓打電話讓搏強學校的人來接他”。
此前,劉女士曾多次考察該校,“跟部隊一樣,軍事化管理,宿舍很整潔,兒子若能在這里變得生活有規(guī)律,也蠻好”。校方承諾不會打孩子,孩子若犯錯肯定會體罰,但不會出什么后果。即使知道該校以軍事訓練和心理輔導為主,沒有文化課,但校方“98%的學生出去后都能有節(jié)制地上網(wǎng)”的保證,讓劉女士認為兒子的網(wǎng)癮能戒掉,能回歸正常生活。
劉女士將這種把兒子送進搏強學校的方式稱作“善意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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