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卷入奸殺冤案入獄18年 真兇20年后獲死刑

王本余獲釋后回到四川老家，家中殘破不堪，柜子上的日歷還停留在上世紀90年代

　“殺人者”王本余冤獄18年昭雪

　　真兇被判處死刑 緩期兩年執(zhí)行

　　1994年底，40歲的四川人王本余被牽進一起8歲幼女的奸殺案，后因強奸殺人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2012年北京警方將真兇李彥明抓獲。后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改判王本余強奸殺人罪名不成立，王本余被釋放，并獲得150萬元賠償金。

　　近日，該案的真兇李彥明被北京二中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對于這個判決結(jié)果，當北京青年報記者昨天撥通王本余的電話時，他在電話那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p>

　　案發(fā)

　　8歲女孩被室友奸殺

　　幫忙拋尸后被認定為兇手

　　1994年，40歲的四川遂寧人王本余帶著6歲的女兒在內(nèi)蒙古打工，這是他從河北到內(nèi)蒙古包頭蹬三輪車掙錢的第三個年頭。

　　之前，在貨倉卸貨時他認識了河北籍裝卸工李彥明，兩人一起住在一個出租屋內(nèi)。當年的12月16日傍晚，蹬了一天三輪的王本余剛回到出租屋，同屋的李彥明走過來告訴他：“我殺了個小女孩，你不要報案?！甭牭竭@事，王本余當時就驚呆了。趁王本余驚魂未定之時，李彥明要求王本余幫助自己處理尸體。

　　對于當年為什么沒有直接選擇報警，王本余說當時李彥明先是威脅他不要報案，不然就殺了王本余和他女兒，緊接著李彥明又跪下來求他說自己家里還有妻子兒女，不要他報警，“他當時就跟我說如果我敢報警就殺了我和我女兒，然后他自己就逃跑?！?/p>

　　李彥明的威脅讓王本余又驚又怕，他沒敢報警，并幫助李彥明處理了尸體。當天晚上9點多，他蹬著裝有小女孩尸體的三輪車，李彥明坐在三輪車上，兩人將尸體拖到了離出租屋10多里外的郊外拋尸。

　　案發(fā)當天，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包頭市東河區(qū)居民王偉(化名)8歲的女兒王蕾(化名)去上學，但直到晚上也沒回來。家人四處尋找不見蹤影，于是報警。

　　第二天早上，王本余發(fā)現(xiàn)李彥明不見了。當晚，因有強奸殺人嫌疑，王本余被包頭市公安局東河分局帶走。后王本余帶領(lǐng)偵查人員在一處公路涵洞內(nèi)找到了小女孩的尸體?！皩徲崟r，我說人不是我殺的，是李彥明殺的，可他們都不相信我?！?/p>

　　入獄

　　被判刑后曾三次申訴

　　怕影響減刑放棄繼續(xù)申訴

　　1995年3月，偵查機關(guān)將該案移送審查起訴，包頭市檢察院辦案人員訊問王本余并走訪證人后，要求偵查機關(guān)補充偵查。該院認為，認定王本余奸淫的證據(jù)不足，要求補充技術(shù)鑒定；認定王本余犯罪的直接證據(jù)沒有，且不能排除李彥明的嫌疑，應傳訊李彥明查證核實。

　　1996年11月，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包頭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庭審中，王本余辯解稱，人不是他奸淫殺害的，而是李彥明所為；自己只是幫著把尸體拉上，由李彥明拋在涵洞內(nèi)。“我只顧蹬著三輪車，尸體連碰也沒碰。”

　　根據(jù)媒體的報道，當年王本余的辯護人、包頭市昆都侖區(qū)律師事務(wù)所律師陳永平認為，指控王本余犯奸淫幼女罪缺乏確鑿有力的證據(jù)，“未從任何物證或被害人身體上提取出一枚被告人的指紋”；李彥明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王本余為本案從犯，“王本余多次供述與其在一起居住的李彥明是本案真正罪犯?！?/p>

　　據(jù)了解，王本余案發(fā)后共有10次供述，除了2次有罪供述，其他8次均指證李彥明殺人。“但辦案的人都不相信我，后來他們就對我刑訊逼供，我扛不住了就招認了?！蓖醣居嗾f。

　　后經(jīng)過包頭法院審理，法院判決確認了以下事實：1994年12月16日13時40分許，包頭市東河區(qū)紅海一小幼兒班女學生王蕾上學途中，租房居住在學校附近的王本余以給“吃糖”為誘餌，將王蕾騙入家中，把其按在床上，強行實施奸淫。其間，王本余猛掐王蕾頸部，致其窒息而死。而后，王本余將王蕾的尸體塞入竹筐，當晚把尸體用人力三輪車拉到東河區(qū)王大漢營子包伊公路7.5公里處拋于公路下涵洞內(nèi)。最終，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王本余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以奸淫幼女罪判處無期徒刑，決定執(zhí)行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

　　1997年8月，王本余被安排到內(nèi)蒙古第五監(jiān)獄服刑。王本余說，他從1998年起就開始寫申訴，說人不是他殺的，自己是冤枉的，總共寫了三次。因為他不停申訴，減刑也受到了影響，1999年他才被改判無期。之后他不再寫申訴，“因為害怕影響減刑”。

　　轉(zhuǎn)機

　　北京的兇殺案牽出真兇

　　檢方赴內(nèi)蒙古重新調(diào)查

　　在接受采訪時，王本余說他自己后來一度徹底失去了“能出去”的想法，開始接受現(xiàn)狀勞動改造。但轉(zhuǎn)機卻在2012年出現(xiàn)，此時，仍在監(jiān)獄里服刑的王本余并不知道外面所發(fā)生的一切。

　　2007年8月7日晚，北京市豐臺區(qū)大紅門西前街60號門外發(fā)生一起兇殺案，死者為37歲的女子楊某。

　　2012年2月13日，該案犯罪嫌疑人李彥明被北京警方抓獲。在審訊中，李彥明對殺害楊某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此外還交代，1994年底的一天，在內(nèi)蒙古包頭他和王本余合住的平房里，他還殺過一個小女孩。他說，之所以起殺心，是因為幾天前，一名滿身酒味的男子曾追打他，幾天后他看見打他的男子領(lǐng)著一個小女孩。之后，他在住地門口看見小女孩路過，便把她叫到屋里，用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其殺害。他還交代，見小女孩已死，他就把手伸進小女孩的下體。后來王本余回來了，他告訴王本余說他把小女孩掐死了。到了晚上，他們把小女孩的尸體裝到筐里，然后騎著三輪車，在公路一個有橋的地方，把筐扔到橋下。

　　李彥明的交代引起辦案機關(guān)高度重視。北京檢方認為王本余案為錯案的可能性較大，立即組成調(diào)查小組前往內(nèi)蒙古調(diào)查。2012年12月，辦案人員見到了正在內(nèi)蒙古伊金霍洛監(jiān)獄服刑的王本余?！爱敃r覺得一下子有了希望，那天激動得覺都沒睡好，當時就開始哭?！蓖醣居嗷貞浾f。

　　在對王本余案當年多本卷宗認真仔細研究后，該案調(diào)查組發(fā)現(xiàn)，王本余故意殺人案存在一些重大疑點。

　　比如，在強奸的證據(jù)上，王本余當時曾供稱他是在王蕾體內(nèi)射精，但案發(fā)后司法鑒定并沒有在王蕾體內(nèi)、體外及衣物上找到精斑。為核實李彥明有罪供述情況，北京檢方委托公安部法醫(yī)鑒定中心對王蕾傷情形成原因進行了鑒定。李彥明坦白王蕾的下體傷情是其用手摳形成，而王本余供述稱是性交導致。公安部的物證檢驗意見書證明，會陰部損傷符合鈍性物體作用形成，男性性器官單獨作用難以形成。

　　洗冤

　　時隔20年真兇終獲刑

　　獲賠150萬 法官道歉

　　除了北京司法機關(guān)，王本余案也得到內(nèi)蒙古司法機關(guān)高度重視。經(jīng)過兩地溝通協(xié)調(diào)，2013年7月，在內(nèi)蒙古服刑18年之久的王本余被釋放。

　　2013年9月，包頭中院對該案再審認為，原審判決認定王本余犯故意殺人罪和奸淫幼女罪，直接證據(jù)僅有王本余的供述，沒有客觀證據(jù)印證，部分間接證據(jù)存在瑕疵，不能作為定案依據(jù)。檢察機關(guān)在再審中提交的李彥明供述和公安部物證檢驗意見書等證據(jù)，證明本案不能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王本余在李彥明告知其殺害王蕾后，仍然幫助李彥明拋棄尸體，其行為構(gòu)成包庇罪，且情節(jié)嚴重，依法應予懲處。據(jù)此，法院以包庇罪判處王本余有期徒刑3年(刑罰已執(zhí)行完畢)。

　　2013年11月，王本余獲得國家賠償150萬元。

　　在接受北青報記者采訪時，王本余說，冤情洗脫的那天，他當時就地哭了起來，“高興壞了，真的，就跟做夢一樣，當時大哭一場，總算盼到這一天了?！?/p>

　　王本余說，當年的段姓審判長跟他道歉說：“讓你受委屈了，那樣判是當時的政策，放到現(xiàn)在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了?！?/p>

　　2014年11-12月間，李彥明涉嫌故意殺人罪在北京二中院開庭。在庭審中，王本余出庭作證，與李彥明對質(zhì)。對于當天在法庭上所說的話，王本余說他記不清了，只記得李彥明說不知道殺人的事情?！罢f的什么記不清楚了，只記得北京實在太大了，冬天也不算冷?！?/p>

　　2015年1月，北京市第二中級法院一審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李彥明死刑，緩期二年執(zhí)行。

　　對于這個判決結(jié)果，王本余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已經(jīng)知道了?！?/p>

　　對話王本余

　　審判長跟我道歉：你受委屈了

　　北青報：李彥明被處死刑，緩期兩年執(zhí)行，這個判決你知道嗎？

　　王本余：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北青報：怎么知道的？

　　王本余：法院審的時候，我就過去了，后來我就知道最后是死緩。

　　北青報：當時在法庭上你是怎么說的？

　　王本余：讓我去作證。在法庭上，李彥明說他不知道殺人的事情，不承認是他殺的。我當時說的什么，具體也記不清楚了。

　　北青報：您在監(jiān)獄待了多少時間？

　　王本余：差兩個多月就19年了。

　　北青報：在監(jiān)獄里有沒有申訴過？

　　王本余：進監(jiān)獄一段時間后我就開始寫了申訴，說人不是我殺的，但監(jiān)獄里的人都不相信，還說我不好好改造。1997年我就開始寫了，總共寫了3次，但他們就是不相信我，壓著沒有往上交。后來李彥明被抓了，他們才開始相信我。

　　北青報：冤情洗脫的那天怎么想的？

　　王本余：我當時就地哭了起來，高興壞了。真的，就跟做夢一樣，沒想到我的案子能翻過來。當時大哭一場，總算盼到這一天了。

　　北青報：您獲賠了150萬，這些錢打算怎么用？

　　王本余：基本上都被親戚朋友借走了。

　　北青報：現(xiàn)在身體還好嗎？

　　王本余：肯定不好啊。監(jiān)獄里條件不好，對我身體傷害太大了，我現(xiàn)在骨頭疼，眼睛也不好，什么也干不了。

　　北青報：女兒還好嗎？

　　王本余：挺好的，她后來嫁到福建去了，現(xiàn)在我外孫也有了。

　　北青報：現(xiàn)在平時都干什么？

　　王本余：我現(xiàn)在就一個人，在遂寧住。平時也不干什么，年齡有點大了。我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政府還給我辦了五保戶，每個月有200多塊錢，也夠我花了。

　　北青報：還有其他親人嗎？

　　王本余：父母都在我蹲監(jiān)獄的時候過世了。母親是去年7月12日去世，在我回來前的11天時去世了，她臨死我都沒有見上一面。

　　北青報：從監(jiān)獄出來之后，有人給你道過歉嗎？

　　王本余：當年的一位姓段的審判長跟我道過歉，他說讓我受委屈了，對不起你，那樣判是當時的政策，他也沒辦法，放到現(xiàn)在就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了。我也很感謝他，當時沒有要我的命，我才能出來。

　　北青報：對其他辦案的人，你有什么想說的？

　　王本余：當年那些辦案的警察，如果不是他們我肯定不會在監(jiān)獄里蹲這么長時間。他們一點擔當責任的勇氣都沒有，我希望國家一定要追究他們的責任，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不是小事情，怎么能馬馬虎虎就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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