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為何減肥訓練營猝死 健身私教背景大起底

　　4月16日，團結湖附近某健身會所，一名私教為體驗者分析體測結果，稱其肌肉重量嚴重不足。新京報記者彭子洋 攝

　　“交錢時真是肉疼啊，上了倆月私教課啥效果沒有，幾千塊錢算是打水漂了?！北本┡⒄橛魃砀?.65米，健身前65公斤，希望通過健身減去“游泳圈”，上了兩個多月的私教課，目前還是65公斤，腰腹也沒有明顯變化。

　　目前，北京各大健身房基本都有私人教練服務，而請一節(jié)私教的價格為300至500元/小時。

　　這些頂著各項健身、健美比賽冠軍頭銜的私人教練，從業(yè)門檻極低，一些機構稱，上7天的培訓班，就能拿到相關資格證書當教練。

　　2015年11月，國家體育總局職業(yè)技能鑒定指導中心發(fā)布的《2015中國健身教練職業(yè)發(fā)展報告》稱，在私教行業(yè)，入職1-3年的“新人”中，52%的人有專業(yè)背景，其余的48%沒有專業(yè)背景。

　　2014年7月，17歲沈陽女孩張婉婷在某知名連鎖健身房的減肥訓練營中猝死，媒體報道稱，張婉婷經(jīng)歷了高負荷的訓練，并被嚴格控制飲食，事發(fā)時的教練也無相關資質和急救常識。

　　私教指導不當致人傷殘

　　在我國，健身俱樂部成倍增長，會員練出好身體的同時，也出現(xiàn)因私教指導不當致傷致殘的案例。

　　當平板支撐、馬甲線、A4腰相繼占領社交網(wǎng)絡的熱門話題榜時，辦張健身卡，請一名私人教練，正在成為一種時尚。

　　周濟（化名）是北京國貿CBD里一家健身房的私教總監(jiān)，兩年間，他所在健身房的營業(yè)額翻了三四倍。

　　從業(yè)已有12年的周濟對此感觸頗深，健身房產(chǎn)業(yè)急速擴張，專業(yè)的私人教練卻并不多見，私教指導致傷致殘的案例時有發(fā)生。

　　最常見的問題是膝蓋半月板損傷，而因私教指導不當導致的跟腱斷裂，是周濟見過最嚴重的事故?！斑@對一個人的影響非常大，甚至可能導致殘疾?！?/p>

　　去年12月的一天，他在健身房巡查時看到一位會員趴在地上，對方感覺有東西砸到了腿，“嘣”的一聲響。

　　這名會員在摔倒前，在做俯身高抬腿，這是個對跟腱使用強度很高的蹬踏動作。

　　當時，私教和會員還在談笑聊天，以為并無大礙。

　　周濟判斷可能是跟腱出了問題，撕裂或斷裂，勸對方快去醫(yī)院檢查，“當事教練聽完后嚇傻了?！?/p>

　　診斷結果確為跟腱斷裂。周濟分析，這與私教的指導不當有關：會員身材偏胖，不適合做這個動作。最終，健身房和那名教練賠償了會員十多萬元。

　　2014年，岳陽市岳陽樓區(qū)法院也曾審理過類似案件，原告在私教指導訓練時摔倒，導致左膝前交叉韌帶斷裂，被認定為八級傷殘。

　　去年9月，南京女孩君君也因請私教健身，損傷了膝蓋半月板。醫(yī)生說她這輩子都不能爬山了。

　　部分教練無資質僅是身材好

　　國內外的各類培訓機構的證書、健美比賽獲獎證書等，都在教練們的頭銜之列。國家體育總局職業(yè)技能鑒定指導中心的工作人員表示，健身教練屬于水平評價類別，并非持證才能上崗。入職門檻低導致私教水平參差不齊。

　　“我不會想到看他的資質，沒這個意識，據(jù)說拿過一個健美比賽的獎?！币晃怀醮巫哌M健身房聘請私教的會員覺得，找教練主要更多考慮的是他們的身材和顏值。

　　新京報記者探訪北京多家健身房發(fā)現(xiàn)，私教的收費多為每節(jié)課300元至500元，展示在墻壁上的教練頭銜五花八門，最常見的是由國家體育總局職業(yè)技能鑒定中心頒發(fā)的《健身教練國家職業(yè)資格證》（簡稱國職）。

　　2014年5月，想要減肥的北京高中生琦琦（化名），在朝陽區(qū)一家健身房買了50節(jié)私教課程，“當時的教練沒任何證書，只說是跳街舞的?！?/p>

　　琦琦發(fā)現(xiàn)，這名26歲的女私教上課沒有計劃，隨意安排課程，20節(jié)課下來，沒感受到身體有什么變化。后來，她在幾名資深私教開的工作室訓練，才得知之前學到的很多動作是錯的，“最基本的深蹲和拉伸動作都有問題?！?/p>

　　事實上，我國對健身私教的準入并非像醫(yī)師一樣有強制要求。

　　對于國職證書，國家體育總局職業(yè)技能鑒定指導中心的工作人員表示，健身教練屬于水平評價類別，并非持證才能上崗，其僅作為一個評價參考指標。

　　一位業(yè)內人士介紹，在北京，大多數(shù)健身房都會聘請有相關資質的教練，在規(guī)模較大的健身房，國職往往被當做最低門檻，在行業(yè)內的認可度較高。

　　而在一些二三線城市，健身房的入職門檻則會更低。南京的健身教練趙智（化名）告訴記者，自己就職過的一家健身房魚龍混雜，大約有一半的教練沒有任何證書，“很多教練僅僅就是身材好一些?！?/p>

　　安徽蚌埠的一名健身教練證實了上述說法，他曾是一名消防員，退伍后拿到了國職證書，而他所在健身房的十個教練中，只有他一個人擁有國職證書。

　　七天拿健身教練“國職”證書

　　“國職”由國家體育總局頒發(fā)，讓不少健身房的私教覺得，這個官方背景的認證很有說服力。而實際情況是，國職考試難度低、通過率高，學員最快7天就可拿證。

　　根據(jù)《健身教練國家職業(yè)資格鑒定申報條件》的規(guī)定，經(jīng)初級正規(guī)培訓達到規(guī)定標準學時數(shù)，并取得結業(yè)證書，即可報考國職初級證書。

　　即沒有任何從業(yè)經(jīng)驗的人，也有報名資格。

　　來自南京的國職培訓師戴劍松說，各省的體育行業(yè)職業(yè)技能鑒定站統(tǒng)一管理國職考評工作。作為第三方認證，培訓師和考評員分離管理。

　　一般情況下，培訓期為7天，教材是國家體育總局指定的《社會體育指導員國家職業(yè)資格培訓教材：健身教練》，培訓機構也會給出內部教材，“基本就是針對考試內容進行培訓?！?/p>

　　試卷滿分均為100分，實操與筆試達到60分即可通過。

　　一名南京體院體能專業(yè)的畢業(yè)生去年考取了國職初級證書，他回憶，考試中的理論考題全都來自平時授課內容，“只要對上課的內容有印象，就可以答對?！?/p>

　　近日，記者走訪了東城區(qū)一家健身教練培訓學校，該機構的培訓課程里，國職集訓班為期7天，連帶考試報名收費3300元。

　　“零基礎可以報這個班嗎？”

　　“你要是真想去考，也攔不住你。但集訓班不適合零基礎學員，就算考過也不能代表什么。”工作人員坦承，國職初級就像駕校考試，理論的東西就那么多，死記硬背就行。

　　對方隨手翻出國職理論考試教材，“你看，這本書里的內容很淺顯，都是最基礎的東西，一點都不實用?！?/p>

　　為了進一步說明，這名負責人做了一個深蹲的動作，指著自己的腰部說，教材可能會告訴你這個動作怎么做，但是為什么有人蹲不下去，或者蹲下去會疼，書里都不會解釋。

　　在她看來，初級國職證書的教材并不教授方法和原理，學員不明白為什么，也沒法教別人。

　　針對零基礎的學員，這名負責人推薦高級私教班。為期兩個月的全日制培訓中，除了7天的國職集訓，還包含了健康體適能分析、運動解剖學、營養(yǎng)學等等。

　　多名健身教練證實，如果想單純拿到國職證書，并非難事，甚至有人表示，“一個智商正常的人，七天里了解些基礎知識，背背題庫，考過國職完全沒有問題?！钡绻蔀橐粋€合格私教，需要對人體肌肉、骨骼機構、運動力學原理、營養(yǎng)學等等有系統(tǒng)的了解。

　　在戴劍松看來，國職更多是針對行業(yè)的基礎培訓，只是代表一種初級的入行能力，通過考試者與一個好教練還差得很遠。

　　健身房怪圈

　　《2015中國健身教練職業(yè)發(fā)展報告》顯示，在入職1-3年的“新人”中，52%的人為體育院校學生，其余的48%無專業(yè)背景。有些從業(yè)者在做私教前甚至從未接觸過健身行業(yè)。

　　作為健身房的私教總監(jiān)，周濟會面試所有來應聘的私教，國職證書是必須要有的，但這并非他用人的唯一標準。

　　不久前，就有兩名“跨界”求職的面試者讓他哭笑不得。

　　對方之前的職業(yè)是酒店大堂服務員，從未接觸過健身行業(yè)，雖然已經(jīng)拿到了國職證書，但面對什么是“體適能”的基礎問題，卻一問三不知。

　　這并非偶然。全民健身時代，不少人都瞅著健身私教這塊肉，周濟說，“對這些跨界求職者來說，私教肯定比原來的行業(yè)輕松，也更加體面?！?/p>

　　前述健身教練行業(yè)研究報告的數(shù)據(jù)從側面印證了周濟的經(jīng)歷：在入職1-3年的“新人”中，52%的人為有專業(yè)的學習背景，其余的48%無專業(yè)背景。

　　一位在北京、鄭州等多地開辦健身房的業(yè)內人士稱，一般招教練主要看形象和溝通能力，其次才看專業(yè)。拿到證書就能錄用,這在業(yè)內并不稀奇。

　　對一些追求短期效益的健身房來說，教練能賣出課程，留住會員才是王道。

　　在一家健身工作室授課的資深教練培文（化名）說，她的一個朋友曾獲得過全國力量舉60公斤級的冠軍，專業(yè)造詣高，上課也認真，“他教出的學生，去健身房都會被圍觀請教問題?！钡@樣一名教練，卻沒能在健身房呆下去。

　　培文說出了個中緣由，作為一個頂尖教練，他希望自己的會員很快獨立，買10節(jié)課就能學到東西，自己去練了。這導致這位朋友在健身房從教的四年間，業(yè)績永遠墊底，最終被迫離職。

　　桔子（化名）是一名系統(tǒng)學習過健身知識的愛好者，她在訓練時曾有教練一直和學員聊天，期間也不糾正學員動作，只是數(shù)數(shù)“哄”著會員。

　　最讓桔子氣憤的是，這名女教練在幫女會員拍照時，特意叫她們將盆骨前傾，說這樣顯得有翹臀?！捌鋵嵾@樣做是錯的，習慣后很容易損傷膝蓋”。

　　桔子去投訴這名教練，店長也有些無奈，語氣中帶有諷刺地說，“你知道嗎？這種人反而很受會員歡迎。”

　　周濟也承認，相處時間稍長，很多私教都會和會員成為朋友，這時候，私教更習慣于討好會員，而忽視了自己的職業(yè)角色。

　　私教“主業(yè)”：忽悠賣課

　　目前，健身房的盈利主要來自于會員卡和私教課，作為賣課主力，私教的業(yè)績則直接決定他們的收入，不少私教被迫成為銷售。

　　業(yè)內人士介紹，北京大多數(shù)健身房的私教推銷提成為10%，上課提成普遍在15%到20%，為了保證收入，一邊努力賣課，一邊應付上課成為他們的日常。

　　一位從健身房辭職的私教發(fā)帖稱，一些私教免費為會員做體測時，已開始忽悠會員買課，“會夸大測試結果的嚴重性”。

　　近日，新京報記者探訪了東三環(huán)北路的一家大型全國連鎖健身房，表示想請私教授課，會籍顧問當即安排了私教孟欣（化名）為記者做體測。

　　脫掉鞋襪站上儀器，手握帶有感應裝置把手，一分鐘左右，測試結果出來了。

　　孟欣拿過測試單，邊看邊皺著眉頭說，你這身體情況不怎么樣啊，“肌肉重量明顯不足，這是很嚴重的問題，肌肉少就代謝低，抵抗力和免疫力都不行。”

　　“我很少生病啊”，孟欣馬上岔開話題說，這和免疫力其實也沒什么關系。

　　眼看記者沒被打動，他連忙補充說，“健身能提升你的氣質，這對女生很重要，沒有馬甲線，夏天穿衣服不好看”。

　　接著，孟欣拿起紙筆，開始制定詳細的健身計劃：假設一周練兩次，每次30分鐘的有氧，再做30分鐘的力量訓練。解決你肌肉重量不足的問題。

　　這個計劃分三個階段，頭1到3個月為適應期，第3至6個月為進步期，是出效果最明顯的時候，最后還需要1個月鞏固。

　　“身體是一輩子的事，你跟著教練，自然可以達到更好的效果。”最后孟欣說。

　　事后，針對上述體測結果，資深教練培文解釋說，一般沒特殊訓練過的人，都存在肌肉重量不足的問題，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但功能性（力量）訓練很難增加肌肉，有氧就更不能了，甚至還可能掉肉。

　　在她看來，這個超過50節(jié)課程的健身計劃很不科學。她覺得，一個好的教練是要教會你如何健身，了解自己的身體，而不是讓你依賴他。

　　■ 專家

　　私教資質審核待規(guī)范

　　私人健身教練大體分為這么幾類：相關體育專業(yè)畢業(yè)生；退役運動員；再有就是通過參加各類培訓班，拿到健身教練資格的愛好者。

　　然而，從不同渠道升格為教練的，手持的證書也是各不相同。目前，國家對健身教練資格還沒有統(tǒng)一的規(guī)范和標準。

　　培文通過了美國國家體能協(xié)會（NSCA）的注冊體能訓練專家（CSCS）認證，這項考試的通過率非常低。

　　這項認證要求報考者必須是大學本科學歷，并獲得心肺復蘇術（CPR）證書。和她一批考試的共有70多人，最終只有十幾人通過。報考者大多是體育院校教授、國家隊、省隊的職業(yè)體能教練等。

　　給培文印象深刻的是，這項考試考題不是來自教材題庫，它會放一段視頻，問你里面的動作有什么問題。這樣的實踐題目占到總分的60%到70%。

　　南京師范大學體育科學學院教授史曙生認為，健身教練行業(yè)監(jiān)管確實存在盲區(qū)，改革尚有空間。他建議，可以把健身教練的培訓和認證交給行業(yè)協(xié)會、非政府組織，允許培訓機構競爭，同時由政府部門嚴格監(jiān)管。

　　史曙生說，此外還應嚴格監(jiān)管培訓考核過程，該學多少課時，考核是否公正有效，都需要監(jiān)管。事后監(jiān)管也十分重要，如果一個教練出了問題，監(jiān)管部門應該調查其培訓考核的過程，如果存在問題，可以處罰培訓認證機構，甚至取消其認證資格。

　　采寫/新京報記者 趙力 實習生 趙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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