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App版許霆案”引爭議
生活在上海的29歲青年葉榲飛,遇到了“App版的許霆案”。2016年6月,他用銀行卡向一款名為“壹錢包”花漾卡的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產(chǎn)品轉入資金,發(fā)現(xiàn)錢被原路退回,而App卻顯示資金增加了。此后的8天,他重復操作了350余次,App中“多出”了1125萬元,這些錢被他用于消費、還債。
近日,上海市奉賢區(qū)人民法院一審認定葉榲飛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
這與2006年曾引起全國關注的許霆案有些相似。公開報道顯示,時年23歲的許霆在廣州某ATM機取款100元,結果ATM機“吐出”了1000元,而賬戶中只被扣了1元,此后他多次操作,累計取走17.5萬元。法院一審認定許霆犯盜竊罪,并判處無期徒刑,后重審改判許霆有期徒刑5年。
對于葉榲飛的經(jīng)歷,有人認為,這只是民事糾紛,葉榲飛并無秘密竊取的故意,只構成民法上的不當?shù)美?,況且他已經(jīng)提出了分期還款的方案;反對者則認為,葉榲飛非法占有的目的明顯,綜合全案,認定他犯罪并非沒有理由。
“充值”350余次“多出”1125萬元
2015年6月,葉榲飛下載了一款名叫“壹錢包”的App,隨后以妻子的名義注冊了賬號,并申請激活、綁定花漾卡。
這款App是平安集團旗下子公司平安付科技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平安付公司”)的產(chǎn)品,花漾卡也是由平安付公司與平安銀行共同推出的?!耙煎X包”的注冊用戶可以申請花漾卡,通過銀行渠道給花漾卡充值之后,卡上的資金可以用來轉賬、消費、提現(xiàn)。
“(賬號)一直都是他在用?!比~榲飛的妻子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葉榲飛曾開過健身會所、經(jīng)營過單身公寓,2016年前后,他們的生意歇了一段時間。
事情發(fā)生于2016年6月4日。這天晚上,葉榲飛通過支付終端將銀行卡的錢轉入“壹錢包”花漾卡,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銀行卡的錢被退了回來,花漾卡卻顯示資金轉入成功、可用余額也相應增加。
這是花漾卡資金轉入渠道的系統(tǒng)故障。平安付公司事后出具的報案材料顯示,該故障從6月2日持續(xù)到6月12日,其間,多名用戶將花漾卡里“多出”的金額提現(xiàn)轉走。
葉榲飛也是其中之一。直到故障解除,葉榲飛8天里重復了350余次“充值”操作,花漾卡里共增加了1125.63萬元。其中的241萬余元被他用于購買轎車、黃金以及歸還個人債務,884萬余元在“壹錢包”內(nèi)購買了理財產(chǎn)品。
曾提出分期還款方案
平安付公司提交的通話文字記錄顯示,6月12日,也就是故障排除的當晚,該公司聯(lián)系葉榲飛,告訴他交易異常情況。
葉榲飛的妻子告訴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當銀行找來,她才知道有這件事,“我跟丈夫說,這個錢(我們)不能用”。
第二天下午4點,平安付公司再次打來電話。通話記錄載明,葉榲飛稱,他沒意識到賬戶的錢會多出這么多,“以為是自己的錢,就一直花”。
在電話中,葉榲飛表示愿意還款。他對平安付公司說,“壹錢包”內(nèi)的余額及其理財產(chǎn)品可由該公司先扣除,其余的200多萬元已用掉了,無法全額還款,但可以次日下午5點再聯(lián)系他,屆時會給出還款方案。
平安付公司6月14日如約打來電話。通話內(nèi)容顯示,葉榲飛再次表示不知為何當時拿到那么多錢,現(xiàn)在他最多可以一次性還20萬元,其余的希望能分期償還。他稱,自己是商人,每月可以輕輕松松賺10萬元。
分期還款的方案最終未被平安付公司接受。
在葉榲飛提出該方案的第二天,上海警方接到報案稱,陸續(xù)有人利用平安集團旗下產(chǎn)品的系統(tǒng)漏洞盜刷花漾卡資金,造成平安銀行損失1200余萬元。
2016年7月下旬,葉榲飛被上海警方刑事拘留,同年9月被逮捕。
一審獲刑11年,目前已上訴
2016年11月,上海市奉賢區(qū)檢察院以涉嫌盜竊罪對葉榲飛提起公訴。奉賢區(qū)法院今年6月、9月兩次開庭審理該案。
此前,平安付公司已追回了葉榲飛“壹錢包”內(nèi)購買的理財產(chǎn)品資金884萬余元、理財產(chǎn)品利息3.65萬余元、賬戶余額2.28萬余元,合計890萬余元。在葉榲飛的妻子還款29.6萬元之后,該公司仍損失205.94萬余元。
對于檢方的指控,葉榲飛的辯護律師、上海滬泰律師事務所律師吳紹平認為,葉榲飛的行為不是犯罪行為,他無任何竊取、非法占有他人錢財?shù)闹饔^故意?!霸摪傅陌l(fā)生,是葉榲飛主動將錢存入賬戶,而后平安付公司自己往被告人的賬戶上加錢,又把(銀行卡的)錢款返還給葉榲飛,請問,被告人何來非法占有的目的?”
“如何證明這不是平安付公司主動給付被告人的錢款?被告人完全有理由相信,這是平安付公司給的意外之財?!眳墙B平稱,客觀上,葉榲飛也未對錢財進行秘密竊取,其所有操作都是按照“壹錢包”App的流程進行的,既沒更改規(guī)則,也沒植入惡意軟件,“‘壹錢包’App(發(fā)生的操作)代表的就是平安付公司的意思表示,如果憑一句‘系統(tǒng)漏洞’就不代表了,那么,又憑什么證明其他的操作就是平安付公司的意思表示?按此邏輯,使用者的資金還有沒有安全保障?”
這些辯護意見未被法庭采納。今年9月30日,奉賢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葉榲飛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秘密竊取公司財物,數(shù)額特別巨大,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11年,并處罰金50萬元,責令退賠平安付公司205.94余萬元。
現(xiàn)行刑法規(guī)定,犯盜竊罪,數(shù)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
吳紹平告訴記者,葉榲飛對一審判決不服,目前已提出上訴。
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案件
與11年前的許霆案一樣,葉榲飛案以民事糾紛定性還是刑事案件定性,再次引起了法律界的討論。
奉賢區(qū)人民法院認定是刑事案件的理由是,葉榲飛明知銀行卡支付系統(tǒng)出現(xiàn)故障,仍反復操作300余次,秘密竊取被害單位巨額資金并使用。判決認為,公訴機關提供的證據(jù)能夠相互印證,形成完整的證據(jù)鏈條,足以證明葉榲飛的行為構成盜竊罪。
判決認定,葉榲飛在家屬幫助下退賠部分贓款,可以酌情從輕處罰。
在吳紹平看來,這只是常規(guī)的民事糾紛,如果平安付公司認為葉榲飛的行為侵害了其合法權益,葉榲飛只是不當?shù)美?,并未盜取他人錢財,平安付公司完全可以通過民事訴訟要求葉榲飛返還款項。事實上,葉榲飛此前也對平安付公司提出了分期還款的方案。
“如果認為葉榲飛非法侵占了公司財產(chǎn)且拒不歸還,那么,也應當由平安付公司提起刑事自訴。”吳紹平認為,葉榲飛應承擔的是返還不當?shù)美拿袷仑熑危粢欢ㄒ惴缸?,最多僅能構成侵占罪。這是自訴案件,且量刑比盜竊罪更輕,最高刑為有期徒刑5年。
還有一些了解案情的法律人士認為,葉榲飛是一個智力正常、具備一定商業(yè)知識的成年人,理應能夠通過“資金轉入后原路退回,花漾卡余額卻顯示轉入成功”判斷出App系統(tǒng)存在故障,認為“App主動給了1000多萬元”,從常識上說很難站得住腳。
他們認為,葉榲飛8天內(nèi)的充值次數(shù)達350次之多,其間還使用了1125萬余元——該數(shù)額應該明顯超過了葉榲飛一貫的消費水平,“很難相信,一個成年人會不知道自己沒這么多的錢”,故意非法占有的目的比較明顯。另一方面,公司事發(fā)時應該也不知道這個故障,否則沒理由不及時解決,這也符合盜竊罪“秘密竊取”的構成要件。
類似的討論在許霆案發(fā)生時也曾進行過多次。
公開報道顯示,該案重審由無期徒刑改判5年的理由是,許霆是在發(fā)現(xiàn)ATM機出現(xiàn)異常后產(chǎn)生犯意,其行為與有預謀或者采取破壞手段盜竊金融機構的犯罪有所不同,并且,從案發(fā)具有一定偶然性看,許霆犯罪的主觀惡性尚不是很大。
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彼時表示,5年的量刑低于法定最低刑,但綜合本案具體的犯罪事實、犯罪情節(jié)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判處法定最低刑仍不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因此,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決定對其在法定刑以下量刑。
對于葉榲飛案,吳紹平表示,葉榲飛失去自由后,他與平安付公司方面還曾就還款問題多次通電話,最近的一次是今年9月,“主要都是關于還款是分兩年還是三年還,及首次付款的金額問題”,截至記者發(fā)稿,雙方仍未達成一致。
吳紹平認為,倘若罪名成立,這無異于是讓公民個人為企業(yè)法人的錯誤埋單。
對此,一些法律人士認為,平安付公司相關系統(tǒng)出現(xiàn)故障,公司確有一定責任,但若因此而認為用戶可以占有、使用這些財產(chǎn),不利于社會誠信建設,情理上也難以讓人信服。(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盧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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